泛滥章(2 / 2)

加入书签

何况,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

摩西向每一个人讲述迦南。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进入他所声声念念的迦南,他甚至没有见过迦南究竟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证实迦南是不是流淌着蜜和奶的富饶。

而在最后,也因自身的拒绝,而没有去往天上的耶路撒冷。

声声挽留和劝说,描述天上的圣城更甚于迦南的风光。

而他笑着说――‘已经足够了。’

‘再见,萨麦尔。’

苍老的摩西,在圣光里沉睡。

素白羽翼的天军抱着人类圣者苍老破败,了无生机的躯壳飞入迦南。

‘摩西,你过来。’

我带你去太阳天,去神座之侧。

名为摩西的人类圣者不应该流浪,他应该去太阳天,去神座之侧。

愤怒并非起源于憎恨,愤怒有很多种,因为各种不同的情况而产生。

怒其不争,怒其温善。

愤怒于良善的圣人,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尝尽世间辛酸,却自认没有任何遗憾。

他生前未能抵达的理想圣境,没能看到的生命树。

有着蓝眼睛的人类少年,眨眨眼睛,右眼泛着酸涩的热度。

他看到深海,看到巨兽雪白的残骸。

看到未亡的亡者,在深渊里静静沉睡,做着从前未完的梦,等待下一个世代的苏醒。

尼罗河之东。

红海。

海底寂静,漆黑永夜。

光所不能触及的海渊裂口深处,沉睡着苍狼巨大的骸骨。

雪白的残骸半没入海底的泥沙里,想较之下,只露出小小的一部分,所露出的,是巨狼的头骨。

但是非常奇怪的,这并不像是现实所能存在的生物的骨骸。

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骨骸的庞大,而是因为……那头骨,两窝空空的眼眶之间的颅骨正中,生出了颀长的独角。

螺旋向上,直指海面苍穹。

萨麦尔在深海里沉睡。

海底的白骨旁,时不时吹息出一串串的细小气泡。

那串气泡凝结出的样子像小狗、像马驹、像猿猴,像背生膜翼的蜥蜴,在漆黑的海底凝着细碎微光,迷茫地流淌。

自然以沉默缅怀。

我们都是历史的尘埃。

“未亡的亡者在红海下沉睡。”少年目光向着远方,“或许还会醒来,或许一直这么沉睡下去。”

“或许还想醒来,或许再也不想。”

他放弃了吗?没有放弃吗?

继续坚持?还是遗忘?

红海之渊,万世沉沦。

立花只觉得喉咙一片干哑滞涩,鼻腔滚烫。

“你大概……是对的。”少女垂下头,看着像霜打了一般,没什么精神。

立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一下,两下……啪!

立花瞪了立夏一眼,拍开了他的手,扑上去挠他的痒痒肉。

日轮将天光拉的极长。

尼罗河域熙熙攘攘的人流攒动,他们抱着瓦罐,提着食物和用以祭祀的事物。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热烈明亮的笑容,这就是埃及,一个被太阳庇佑的国度。

泛滥节呀。

孔雀绿的松石,绸缎和黄金,冰里萃出的蓝。

亚麻布的白,和石头里研磨出的赤红颜彩。

围绕火焰起舞的漂亮姑娘,祭文咒唱焚天。

法老端坐高台,被臣民围绕,氛围热烈如火。

拉美西斯二世在畅言欢笑,小孩子们顶着陶土的罐子,在高台之下仰头,将他的王座团团围起。

奥兹曼迪亚斯掌心绽放的光亮,逗的孩子们欢呼雀跃。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之外,鎏金的眼眸熔炼对治世的感情。

那些炽热纷杂,如若太阳的目光,落在立花和立夏的身上。

少年和少女为了能融入埃及的氛围,混入尼罗河大祭,特意穿上了埃及的服饰。

亚麻的白布服饰,脖颈间贴着肌肤的黄金饰物,青金石的廖蓝,深邃且广阔。

他目光清澈如水,在树荫下放松欢笑。

橘子色发的少女笑声清脆如朗月,学着埃及人的样子,捡起从尼罗河冲来的湿润泥壤,仍在身边的人的身上。

立花和立夏笑闹,拿泥巴‘啪啪’砸在他身上。

玛修偷偷从背后偷袭,把手上的泥土涂抹在金色眼眸的少女的脸颊上。

白皙的肌肤涂抹着泥土的褐色,一道一道,却奇异得没有任何污秽感,反而衬托的无比圣洁纯粹。

他们是太阳,和天空。

“原来如此,是异乡人啊。”王座上的法老收回目光,他笑声爽朗,豪情万丈。

埃及的一切,自然是最好的。

那一边的人群之外,立夏‘氪哈哈’地笑着,沾了一手的泥巴糊在立花的胳膊上。

“祭师。”奥兹曼迪亚斯紧握神权的蓝金权杖,仰天高喝。

白袍的祭师深深垂首,他额带蛇纹金饰,垂下深蓝的水滴状坠吊坠,折射灿金的阳光。

至神之王与神的使者错身而过,话音浅浅:“摩西对余说――再见,奥兹曼。”

年迈的祭师豁然睁大双眼。

他到底,都问了什么傻瓜问题……问法老,那是不是美丽的梦,问摩西大人说过的话。

而与他错身而过的法老,站立在高台边缘,注视他的子民和上下埃及。

祭师看着他披风猎猎的背影,以及随风而来的,未完的话――

“再见,埃及。”

“再见,希伯来。”

祭师身形佝偻,脊背不再笔挺,握着短杖的手掌在颤抖。

直至此时,祭师才意识到,为何法老说‘再等等,再等等’。

与过去的每一年都不同,他不是真的在等待,也不是在期待摩西的回归埃及和放弃希伯来。

奥兹曼迪亚斯只是最后一次等他,所以用尽所能拖长的祭典前的时间。

这不是等待,而是缅怀,法老以这种方式纪念失去的友人。

摩西不在,空留十诫。

至神之王从不随便做梦,但凡梦里所看见的,一定是预示或者现实。

梦里的摩西还是少年。

白白软软的发尾在流风里一甩一甩,跑起来不管不顾的背影没有半点拖沓,声音清悦飒朗,如朗月脉动。

双足赤/裸地踩在红海的海水上,仿若没有半点重量。

大步大步的向前奔跑,跨越红海,留下一汪海洋上漂浮的光,足后不远的地方跟着小小的光所凝结成的,长着角的马。

笑声清脆,意气风发。

不通悲怨,不理繁杂。

他声音带笑,一声声的说了‘再见’。

从梦里醒来后,奥兹曼迪亚斯就意识到,余生的几年里,大概是再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友人了。

下一次,明年……法老说出口的就不再是‘再等等’,而是‘你来了,余圣人一样的兄弟,余最亲爱的友人’。

就像是,妮菲塔丽。

“你来了,太阳为之闪耀的,余的妮菲塔丽。”奥兹曼迪亚斯在阳光暴晒的高台上沉声而笑,身后空无一人。

法老一步一步,走下王座高台,高展双臂,迎接子民的欢呼。

至神之王降临人间,带来治世,施与恩泽。

埃及人唱着赞美和爱戴,奏起献给太阳神的鼓乐。

“我等虔诚敬仰的太阳神拉,尼罗河水穿过他那柔顺的发――”

泛滥温柔的河水,以太阳光斑为金饰,装点法老的发梢。

这个人是谁?他撑起上下埃及。

前无所见,未来永存。

他驾驭暗夜太阳船,是埃及不落的太阳。

这个人是谁?

即使闲坐石上,也肩负王朝,威名震慑四方。

这个人是谁?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圣言,将理想变为现实。

于呼啸而来的赞美里,奥兹曼迪亚斯握紧拳头,松开手指的刹那,从指缝落出灿金的光。

鎏金的眼眸如日轮,子民口中赞颂的,埃及不落的太阳。

“余乃拉美西斯二世奥兹曼迪亚斯,王中之王!功业盖物,强者折服!”

人群振臂齐呼,称颂王权。

“穰穰满家,铸剑为犁――!”祭师声音绵长咒唱。

“穰穰满家,铸剑为犁!!”人群与之一同高喝。

铃脆的声响如若神音,带着古埃及文明特有的神秘绮丽,暧昧旖旎。

尼罗河水潺潺流淌,温柔多情。

白裙的漂亮姑娘,脚踩赤色涂绘的红莲,腕带金饰,腰缠艳丽雀羽。

黑发褐肤,笑容如阳。

踩着莲叶,足上赤描的红睡莲消融于新绿的河水之中。

少女在尼罗河上起舞。

‘咚!!’

鼓点齐齐擂响,轰鸣若雷声炸响。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