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请长缨 第150节(1 / 2)
“按照工艺要求,你用三面刃刀铣完这个台阶面之后,需要换单角刀铣那两个角度槽,你怎么没换刀,先去铣直角槽了?”陈劲松用手指着放在一旁的图纸,说道。
高树椿微微一笑,说:“陈调度,你干铣工的时间不长吧?我教你一手吧,你来看,这个台阶面和这个直角槽,都是用这把三面刀,我先铣直角槽,再换刀去铣那边的角度槽,就能少换一次刀。
“你也是干铣工的,应该知道换一次刀要耽误多少工夫吧?我先把用这把刀的操作都做完,再换下一把刀,加工一个这样的齿轮,起码能省三分之一的时间。”
“这个我懂。”陈劲松点点头,“可是工艺文件上说,要先铣角度槽,然后再铣直角槽,你得严格按照工艺文件的要求来做。”
高树椿不屑地说:“搞工艺的那帮人,压根就没干过活,你听他们的,那就是瞎耽误工夫。反正角度槽要铣,直角槽也要铣,谁先谁后,有什么区别吗?我干了快20年铣工了,就这么一个破齿轮,我还用得着看什么工艺文件?”
陈劲松黑着脸说:“这位师傅,哪个地方先加工,哪个地方后加工,我虽然也不懂,但我相信,工艺那边是有讲究的,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你多换一次。
“对了,我在技校的时候,听老师说过,有些工件的材料偏软,加工的时候表面容易变形,所以要留出一些时间来让表面恢复。我琢磨着,工艺上规定各个部分的加工顺序,是不是就是为了留出恢复变形的时间。如果我们违反了工艺要求,零件的精度就会受影响。我们都不了解具体的工艺设计思路是什么,所以还是照着工艺文件的要求来做是最好的。”
“你说的是技校里那一套,这些东西在工厂里吃不开。我们滕机造了几十年铣床,我自己,还有我师傅,还有我师傅的师傅,都是这样干的,你到市面上去打听打听,我们滕机的铣床精度不行?”高树椿呛道。
陈劲松显然并不擅长于吵架,要论铣工技术,他也的确不是高树椿的对手。滕机是专业制造铣床的,滕机的铣床质量在行业里数一数二,高树椿说滕机几十年都是这样生产的,让陈劲松还真没啥话来反驳。
不过,陈劲松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工艺文件上的要求是必须严格执行的,这也是这几年临一机不断强调的生产纪律。临一机过去也有一些工人不太在乎工艺文件,觉得只要自己加工出来的零件与图纸上的要求完全一致,你凭什么管我是如何造出来的。
但实际上,工艺文件上的要求往往是有依据的,这些要求都是基于理论推导以及无数经验的总结,有些要求看上去似乎是繁文缛节,但照着做就能够生产出质量更好的零件,违背了工艺要求,零件哪怕是表面上尺寸、光洁度等完全一样,内在的质量指标却是达不到要求的。
要向所有的工人解释工艺文件背后的理论依据,是不现实的,所以车间里的规则就是一切严格按照工艺文件去做。你觉得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向技术部门提出合理化建议。技术部门如果接受了,则你的办法会成为新的工艺要求。技术部门如果不认可你的办法,那你就只能乖乖地照着技术部门的要求去做,不能自己随便修改工艺设计。
“这位师傅,我不管滕机过去做过多少年的铣床,既然你现在是接受了临一机的生产任务,那么就必须按照临一机的规定来做。你刚才加工的这个齿轮不符合要求,回头我找我们的工艺员来看看,如果他说还能用,那就留下来。如果他说不行,那就要当成废品,同时要按规定扣罚你的工资。”陈劲松严肃地说道。
第315章 老子不伺候了
“你还给鼻子上脸了!”
听到陈劲松的话,高树椿终于炸了。
一开始,高树椿还带着几分炫耀的心态,想教教临一机的人啥叫金牌铣工,别以为自己能拿到订单就觉得了不起,离了我们滕机的工人,你们能造出好铣床来吗?
及至陈劲松跟他死抠工艺文件,高树椿就有些不痛快了。都是当工人的,谁不知道工艺文件的重要性,即便是滕机,厂里的规定也是必须严格按照工艺文件生产的,并没有公开允许工人随便更改工艺要求。
但规定是规定,厂里的各种规章制度多了,你又不是刚进厂没几天的粉嫩青工,哪有天天捧一本规定在手里当个宝贝的道理?
早些年,中国工业水平低,有些工业产品,能够制造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谈得上什么严格的工艺要求。比如一根轴,大家都知道应当用车削加工,但具体到先车哪个部分,后车哪个部分,每次的进给量设定为多少的时候最节省工时,同时又能保证表面粗糙度要求,还要减少车刀磨损,这都是需要经过长期积累才能够形成的知识,中国当年哪有这样的积累?
所以,在很多企业,工艺文件的编制本身就是不够严谨的,有些工人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反而比工艺工程师更管用,于是工厂也就默许甚至鼓励工人搞各种创新,还有以工人的名字命名的各种操作法,这其中有些的确是合理的改进,有些则是以牺牲质量要求为代价换来表面上的省时省力。
高树椿此前的操作,就是一种取巧的方法。他把使用同一把刀具的操作放在一起完成,然后再换下一把刀,这样就节省了换刀的时间,表面上看是有取之处的。但正如陈劲松说的理由,有时候,工艺工程师是故意要把几个操作分开,虽然增加了换刀的次数,但却能够换来零件质量上的提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工人擅自修改加工顺序,工程师们的设计就落空了。
高树椿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但他也知道,陈劲松抓着这个把柄跟他较真,他终究是理亏的。如果陈劲松换一个更和缓的态度,再如果高树椿没有看不惯临一机的心态,这件事其实是比较好解决的。但陈劲松并不是一个擅长与他人沟通的人,而高树椿也的确存着看不上临一机的心理,二人话赶话,擦出火花也就是必然了。
“怎么回事?”正在车间的另一端与工人说话的文建民听到这边的动静,赶紧跑过来了,向二人同时问道。
“这位师傅不按工艺要求做,我提醒他,他不听。”陈劲松指着高树椿,向文建民投诉道。高树椿是滕机的职工,陈劲松对他没有管理权,只能向文建民告状。
“小高,有这事吗?”文建民向高树椿求证道。
“是他故意找茬。”高树椿愤愤然地说道,接着便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向文建民说了一遍,其中自然要强调一下自己作为一名资深技工,对于工艺问题是非常了解的,而这份工艺文件中的要求,有诸多不合理之处,自己选择一个更好的方案,是毫无问题的。
“这个……”文建民为难了。如果这桩活是滕机自己的活,他怎么说话都可以。即便是觉得高树椿的处理不当,他也可以提出“下不为例”,至少让高树椿有个缓冲的台阶。
他这个车间主任也不是混来的,当年他也曾是一名优秀技工,懂得一些工艺问题。他知道,高树椿的处理方法,即使不对,对零件质量的影响也不大,属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的。好好跟高树椿讲讲道理,让他后面的零件严格照着工艺要求来做,也就罢了,能有多大的事儿呢?
可眼前这事,却不是他能够做主的。陈劲松是临一机的人,这桩活也是临一机的活。人家一口咬住,说临一机的要求就是如此,文建民能说啥?
临一机是与滕机齐名的国营大厂,你指责临一机的工艺文件不合理,人家能接受吗?唐子风把陈劲松等一干临一机人员派来的时候就说过,这批产品虽然是放到滕机制造,但将来打的是临一机的牌子,如果质量上出了问题,丢的是临一机的面子。所以,所有的工人都必须严格执行临一机的生产要求,做不到这一点的,那就别来凑热闹了。
对于临一机的这种说法,滕机的一干领导和中层干部是很不以为然的,自己又不是没有生产过机床,甚至当年滕机的技术水平还是高于临一机的,啥时候轮到你们在我们面前扯什么生产要求了,这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吗?
可陈劲松恰恰就是拿着唐子风给的这根鸡毛当成令箭,非说高树椿的做法不对,他已经加工到一半的这个零件要作为废品,还要因此而扣高树椿的工资。对此,文建民还真找不出什么办法来打圆场。
“陈调度,你看这样行不行。高师傅是我们车间里技术最好的铣工,经他手加工出来的零件,在我们厂里一直都是免检的。你说他违反了工艺要求,这可能只是一个误会,主要是我们滕机的工人不太熟悉你们临一机的工艺文件。
“现在这个齿轮已经加工到一半,要不就让高师傅先把它做完。后面的齿轮,让高师傅严格照着工艺要求做,你看怎么样?”文建民客气地说。
“不行!”
“不行!”
陈劲松和高树椿同时说道,说完才各自发现对方居然和自己说得一样,不禁又互相瞪起眼来。
文建民一愕,他看了看高树椿,又看了看陈劲松,最终还是先向陈劲松开口了:
“陈调度,你觉得哪里不行?”
“现在这个齿轮,高师傅没有照着工艺要求做,按照我们临一机的规定,需要先撤下来,听听工艺那边的意见。如果工艺觉得还可以做下去,我们才能继续做。如果工艺觉得不行,那就只能当成废品。”陈劲松虎着脸说。
刚才高树椿与他同时喊出“不行”这句话,让他觉得很是愤怒,明明是你做错了事情,你们主任在给你说情,你还唧唧歪歪说不行,真把自己当谁了?
“这个没必要吧?”文建民也有些不高兴,他说道,“小陈,工艺上的事情,我多少还是懂一点的,小高没有照着工艺要求做,是他的不对,但是……”
“我怎么就不对了!”
没等文建民把“但是”后面的理由说出来,高树椿先不干了,他梗着脖子说:“这个工艺文件本身就是多余。我当了快20年铣工,像这样的齿轮我做过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个齿轮出过问题?怎么,来了个临一机,我们滕机连齿轮都不会造了,还要临一机来教我们造齿轮?”
“小高,话也不能这样说。”文建民满头大汗。
此时,车间里的不少工人都已经围过来了,听到高树椿的话,有人甚至还叫了一声好,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这几个月来,厂里一直都在讨论临一机兼并滕机的事情,大多数工人心里对临一机都是存着一些芥蒂的,现在看到高树椿跳出来与临一机叫板,大家本着帮亲不帮理的心态,自然而然就站到高树椿一边了。
“过去咱们滕机怎么生产,这都是咱们自己的事。现在咱们是承接了临一机的生产任务,就得照着他们的工艺要求去做,这叫……叫客随主便吧?”文建民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成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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