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请长缨 第126节(2 / 2)
唐子风闻言,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点点头说:“老厂长提醒得对,我最近的确是有些忽视他的事情了。他买劳力士手表的事情,事先向我汇报过,他的理由是现在商场上风气就是如此,他穿着太寒酸,不利于厂子的形象。我知道他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炫富,出于满足他的虚荣心的考虑,就没有阻止他。”
“阻止倒也没必要,只要不是用公款,而私人收入又是合法的,买块奢侈一点的手表也不算是错误,厂里也无权干涉。不过,从这件事里暴露出来的苗头,你可不能忽视。我们的很多干部,就是从这些小的苗头开始堕落的。”周衡说。
“我明白,我回去就和老韩好好地谈一次。”唐子风说,说罢,他又笑道:“要不,我真的把老韩送给你吧,让他重温一下艰苦创业的滋味,也算是接受再教育了。”
周衡摆摆手:“这就是玩笑话了。别说他自己不可能愿意来,就算他来了,光凭他一个人,也改变不了滕机的业务状况。滕机的职工总体上都带着一些傲气,包括销售部的业务人员也是如此,让他们低三下四地去和客户沟通,他们很难做到。”
这话就有点地图炮的意思了。计划经济年代里的国企地位是很高的,由于各种产品都处于短缺状态,所以在交易双方中间,卖方是大爷,买方是孙子。像滕机这样的企业,生产出来的产品都是由国家计划直接调拨给用户企业的,用户收到机床之后,调试、维修等都要指望滕机。
那时候,滕机的销售人员、售后服务人员到客户单位去,对方都得恭恭敬敬地接待。如果接待的态度不好,没准说好的设备就会推迟发货,或者发运过来的设备缺个把零件,让你一年半载都没法投产使用。对这种情况,客户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毕竟你想要机床,就只能从滕机购买,想换个供货商,比登天还难。
这样的一种体制,就培养出了滕机以及其他许多大型国企的官商作风。所谓“脸难看、门难进、事难办”,说的不仅仅是服务类企业,也包括生产企业。也正是因为老国企的这种作风,才使得在改革开放之后乡镇企业能够迅速崛起。
诚然,乡镇企业的技术水平普遍不如老国企,产品性能低、质量差,但你架不住人家服务热情啊!一边是老国企的冷脸,一边是乡镇企业无微不至的服务,客户会选择哪头呢?有些平常使用的设备,客户对性能和质量的要求也不太高,只要能用就行,在这种情况下,人家当然是选一个服务更好的卖家,谁乐意花了钱还要当孙子?
当市场逐渐被乡镇企业蚕食,自身经营陷入困境之后,一些老国企开始转变作风,模仿乡镇企业的做法,强化服务意识,从而夺回了市场,保持了原有的辉煌;而另外一些老国企则是怨天尤人,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认为政策不对,世风日下,其结果自然就是状况越来越糟糕,最终走向破产的命运。
滕机的情况,就属于上述的后一种。滕机的前任厂长张广成就是一个因循守旧的干部,在计划经济时代里,他能够兢兢业业地完成上级交赋的各项任务,工作成绩很突出。但到了市场经济时代,他开拓精神不足的缺陷就暴露无疑,滕机的经营也是每况愈下,生生把一个大国企拖到了资不抵债的境地。
周衡上任之后,采取了不少措施,试图扭转滕机的状况。他的一部分努力取得了成效,正如他自己说的,好歹能够保证工资发放了。但他转变经营观念的努力,却收益甚微。滕机的大多数干部职工,依然保留着过去的那种作风。周衡将其称为“傲气”,其实是有些粉饰了,这分明就是一种大爷作风。
相比之下,临一机的职工观念还是更为活络的,这或许与南方城市固有的商业传统有关吧。韩伟昌为了拿到一点业务提成,可以对唐子风这种小年轻唯唯诺诺、点头哈腰,这种人在滕机是很少见的。周衡到滕机之后,就遭遇过好几个“饿死不吃嗟来之食”的职工,脾气上来了,你给他多少钱,都无法让他低头,这或许可以叫做傲骨吧。
人不可无傲骨,这话是对的。但具体到业务员身上,浑身傲骨就实在算不上是什么优良素质了。滕机的一些业务员出去谈业务的时候,客户方面只是对产品提出一点质疑,还谈不上是挑剔,业务员就先急眼了,直接撂下一句“爱要不要”就扬长而去。
周衡接到过几十回来自客户的投诉,其中有一些还是他想方设法联系来的老关系。人家说了,自己倒也可以不在乎业务员的态度如何,但从业务员的态度,可以想象得到厂子的风气。这样的一家企业,大家还敢期待未来有什么良好的售后服务吗?万一设备出问题了,你们再给我派一个这样的维修人员过来,我们不是花钱买气受吗?
“这样的业务员,你们还留着过年吗?”
听周衡说起这些事情,唐子风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开始吐槽了。临一机也有过这样的业务员,没等唐子风下手呢,韩伟昌就先把他们给收拾了。不想好好侍候客户,那就待岗回家侍候老婆去吧。
待岗期间,工资只能拿一半,你是愿意看老婆的白眼,还是愿意看客户的白眼呢?实践表明,大多数业务员都选择了后者。
周衡叹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个问题,可我也得有替代他们的人啊。我这个当厂长的,总不能成天去跑业务吧?”
“怎么不能?我不就是成天在外面跑业务?”唐子风笑着说。
周衡摇摇头:“你出去跑业务,没什么后顾之忧。而且你也没有陷到业务里去,你在前面开拓出来的业务,韩伟昌他们在后面就能够接上。我现在的情况是,哪怕是我联系来的业务,后面的业务员也跟不上,具体到商谈产品规格、报价、交货周期之类的事,还是非常琐碎的,我不可能有精力面面俱到。”
“这倒也是。”唐子风说。周衡的分析是对的,唐子风跑业务,只需要和客户谈定一个原则,具体事务都有韩伟昌带着销售部去落实。周衡这边是光杆司令,让一个厂长去谈业务细节是不可能的。
“那么,周厂长,你的意思是什么呢?莫不是想让我把临一机的销售部整建制地送给你?”唐子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第263章 滕机不是一盘菜
听到唐子风的话,周衡没有笑,而是皱起了眉头,脸色显得颇为凝重。唐子风见状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默不做声,等着周衡说话。
“就算你送给我一个销售部,也解决不了滕机的问题啊。”
沉默了好一会,周衡缓缓地说道。
唐子风问:“那么,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周衡看着唐子风,突然问道:“小唐,你有没有兴趣把滕机整个吃掉?”
“啊?”唐子风愕然了。
他当然知道,周衡说的并不是让他唐子风张开血盆大口把一个工厂吃掉,他没这么大的胃口,滕机也不是一盘菜。周衡说的吃掉,是指兼并的意思,具体到这个场景,就是希望临一机能够兼并滕机,把滕机变成临一机的一部分,这样一来,销售以及售后服务之类的事情,都能够迎刃而解了。
在时下,企业兼并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一些行业主管部门也热衷于让经营状况较好的下属企业去兼并那些经营不善的兄弟单位,这样就可以甩掉包袱,减少负担。至于说那些经营状况良好的企业如何消化兼并过来的包袱,就不是主管部门需要操心的了。一家企业能够经营得好,其领导人应当是有一定能力的,亏损企业落到他们手里,实现扭亏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唐子风没有想到的是,周衡居然打起了让临一机兼并滕机的主意,这相当于把一个巨大的包袱甩到了他唐子风的肩膀上。周衡是滕机的厂长,唐子风现在是在临一机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厂长。如果临一机把滕机兼并了,周衡岂不就成了唐子风的下属,周衡能接受这个安排吗?
“让临一机吃掉滕机,二局能答应吗?”唐子风首先想到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周衡说:“这件事,我还没有跟谢局长说,现在只是跟你商量商量。我知道这件事有点强人所难了,临一机现在经营状况很好,而滕机的情况恰恰相反,内部存在着很多危机。让你吃掉滕机,相当于是给你加负担了,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唐子风说:“负担不负担的,倒是另一回事。我想知道的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滕机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周衡说:“其实原因很简单,我刚才都已经跟你说过了。滕机的干部职工思想观念僵化,不适应市场经济条件,硬逼着滕机去面向市场,相当于逆水行舟,难度太大了。就算我现在能够推着这条船往上游开,一旦我离开滕机,滕机还是免不了被市场淘汰的命运。
“你刚才说,是不是要你把临一机的销售部整建制地送给滕机。其实我也想过这个方案,那就是引进一些思想开放的人才,建立滕机的营销队伍。但滕村这个地方地处东北,从南方招募一个销售团队过来,很不现实。
“滕机的优势,在于职工素质不错,生产纪律性也比较强。所以我就想,如果把销售和售后全部交给别人去做,滕机只作为一个生产部门存在,这不就和过去的体制一样了吗?干部职工不需要考虑经营的问题,只需要按照订单进行生产就可以。这一点,滕机是能够做得很好的。”
唐子风哑然失笑。周衡说的还真是挺有道理的,滕机是在计划经济条件下成长起来的,让它去面对市场,它必然会有各种水土不服。与其花大力气去改变滕机的基因,让它适应市场经济,还不如让它回到计划经济模式下,延续按订单生产的模式。
国家已经全面转向市场经济,所以是不可能给滕机下达生产任务的,但临一机可以啊!
如果由临一机把滕机兼并掉,并把滕机当成一个巨大的生产车间,订单由临一机去找,原材料由临一机提供,产品由临一机负责销售,滕机只对临一机负责,这不就和过去对二局负责是一个道理的吗?
只是,临一机可不是二局。二局是滕机的亲爹,可以全心全意地为滕机着想,不求回报,不计得失。临一机与滕机只是兄弟单位,现在要让临一机给滕机包吃包住,临一机可是要收费的,这部分费用,就是滕机让渡给临一机的利润,相当于滕机给临一机打工了。
“周厂长,这件事我现在没法答复你,怎么也得和临一机的领导班子商量一下才行。此外,就是要看局领导的意思了,局领导不点头,我怎么敢兼并滕机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唐子风说道。
周衡说:“那是当然,滕机这么大的企业,不是你我两个人随便商量商量就可以决定生死的。其实,我找你过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这件事是否可行。如果你觉得可行,我再和滕机的班子商量一下。如果滕机的班子也同意,我才会向局领导打报告,届时局领导还得再征求临一机的意见,这中间的周折可不少呢。”
唐子风想了一下,说:“兼并滕机这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乍听你一说,还真有点懵。我刚才琢磨了一下,你说的也有道理,滕机的问题主要在于干部职工的思想观念方面。这东西要说简单也简单,毕竟都是主观意识问题,转变过来也就行了。但要说难,也的确很难,俗话说江山易难,秉性难移。如果周厂长你都觉得他们的观念难以改变,我觉得恐怕就真的没办法了。那么让临一机把滕机兼并掉,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周衡说:“我已经试过了。滕机过去其实也有一些脑子比较活络的人,但这两年滕机效益不好,他们都跑到南方打工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一些老实人,不擅长搞各种名堂,指望他们学会商场上的那些规则,我还不如指望你小唐不吹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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