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请长缨 第4节(2 / 2)
唐子风当然也不便说周衡是临一机即将上任的厂长,估计这样一说,韩伟昌就吓得啥话也不敢说了。他发现韩伟昌是个挺话唠的人,对临一机的情况非常了解,正打算从他嘴里多掏一点东西出来。于是,他轻描淡写地回答说:“他是我的一个长辈……,对了,韩科长,你是到京城出差回来吗?”
韩伟昌摇摇头:“现在还有什么差可出的。实不相瞒,唐老弟,我也是去干私活的。”
“干私活?”
“是啊。”韩伟昌理直气壮地说,“厂里什么福利都发不出,光靠几个死工资,让我们怎么活?我在外面还有一些朋友,可以给我介绍一些事情做。前两天,我刚去了一趟黄阳省,给那边一家企业修了一台机床。”
“哦,想必收获颇丰吧?”唐子风问道。
“没有没有!”韩伟昌矢口否认,但他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却暴露了真相。
“真的没有?”唐子风笑着问。
“也就是赚几包烟钱。”韩伟昌谦虚地说,随即又换了一副愤愤然的嘴脸,说:“现在物价涨得多厉害啊,这钱还能叫钱吗?我家里有两个小孩,一个16岁,一个14岁,都是能吃的时候。我不出去干点私活赚点钱,怎么养得活他们。”
接下来的话题,便转到了有关物价之类的内容上。1994年前后是改革以来物价上涨最快的几个年份,随便几个人凑在一起,三句话必有两句是抱怨物价的。
周衡在铺位上躺了个把小时便下来了,坐在韩伟昌的铺位上,加入了聊天。其实,刚才他在上面也没睡着,唐子风与韩伟昌的交谈,他都听见了。此时,他便照着唐子风编出来的说法,声称自己是唐子风的叔叔,此行是送侄子去上班的,还假意拜托韩伟昌多多关照唐子风。
韩伟昌连声应允,把胸脯拍得山响。周衡有意把话头再引回临一机的情况,韩伟昌见周衡岁数比较大,觉得自己与周衡应当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倒也是知无不言,又曝了厂里的不少黑料,听得周衡一肚子郁闷。
火车在次日一早抵达了临河车站。几个人收拾起行李准备下车,韩伟昌热情地说道:“小唐,老周,你们先别急着去坐公交车,我到车站找找,看看有没有回厂里去的顺路车,咱们一起搭车回去。咦,你们看,那个就是我们厂的厂办副主任,叫张建阳,他到这里来,肯定是来接什么领导。不过,他的车咱们是搭不上的……,嗯,他好像上车来了,莫非他要接的领导也在我们这节车厢?”
果然,一个身材不高,看上去极其干练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壮实的小伙子,逆着下车的乘客,从车门挤进来,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了。下车的乘客一个个对他们仨怒目而视,那带头的中年人却毫不在意,只顾一边走一边踮着脚尖向车厢深处张望。
当他的目光扫到周衡时,脸上瞬间就溢满了笑意。他加快了脚步向这边挤过来,同时扬起手大声地喊道:“周厂长,你们站着别动,等我过来接你们!”
“周厂长?”韩伟昌顺着张建阳的目光,把头转向了周衡,嘴张得老大:
“老周……,啊不不不,周厂长,你就是部里派下来的新厂长?”
第8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关于部里要派新厂长下来的事情,在临一机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韩伟昌也是知道的。他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位看上去挺低调的半大老头,居然会是传说中的新厂长。在一刹那间,他把自己此前与周衡、唐子风说过的话全部回顾了一遍,不觉后背全湿了。喵呀,自己这张破嘴到底说了些什么呀,在新厂长面前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回厂之后,被枪毙20分钟也不为过了吧?
周衡看出了韩伟昌的窘迫,其实他早就知道一旦自己的身份曝光,韩伟昌是会被吓出毛病来的。他伸手拍了拍韩伟昌的肩膀,笑着说道:“老韩,不好意思,这一路上也没来得及跟你做个自我介绍。不过,你介绍的那些机床知识,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回厂子以后,我要正式拜你为师呢。”
“机床知识,我没说呀……”韩伟昌一怔之下,看到张建阳已经挤到了他们面前,便明白了周衡这番话的意思。周衡分明是在说,他不会把韩伟昌说的话在其他场合说出来,没人会知道韩伟昌已经稀里糊涂地把厂里的各种猫腻都在新厂长面前抖了个干净。
不过,韩伟昌也知道,让周衡这样替他保密,不是没有代价的,那就是他韩伟昌日后就得绑在周衡的战车上了。
唉,我这张嘴!
韩伟昌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可当着张建阳的面,他还得强装笑脸,对周衡尴尬地笑道:“周厂长,瞧您这说的,您是大领导,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工艺员而已,哪敢给您当老师啊。”
张建阳这时候也看见了韩伟昌,不过他也只是敷衍地向韩伟昌点了点头,然后就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周衡身上了,他热情说道:“周厂长,想不到你们来得这么快,车上很辛苦吧?怎么,局里没安排人送你们一块过来吗?”
周衡是二局分管机电企业的老处长,到临一机检查工作也有十几次了,所以与张建阳早就认识。他伸出手,与张建阳握了一下,说:“谢局长本来说要亲自陪我们一起过来的,被我拦住了。我说现在厂子的经营状况不理想,一地鸡毛的,让局领导下来检查也不好意思。我还说,等咱们厂扭亏为盈,再请各位局领导过来,给有功之臣披红挂彩,开庆功会。”
“是的是的!”张建阳点头不迭,又恭维说:“有您给我们掌舵,我想我们厂扭亏为盈是指日可待的。对了,这位就是唐厂助吧?听说是人民大学的高材生,果然是年轻有为,还长得一表人才,啧啧啧!”
后面这番话,他是向唐子风说的。可是,你夸人家一表人才也就罢了,这个“啧啧啧”是什么意思呢?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唐子风分明看到他的嘴角还流出了一丝哈喇子,不禁觉得恶寒了一个。
心里满是排斥,唐子风却不便表现出来。鉴于对对方的某方面取向缺乏信心,他不敢和对方握手,只能假借从行李架上往下搬行李,把两只手都占上了。
张建阳看到唐子风手上拿着行李,像是见到什么社会不良现象一般,连声喊道:“哎呀呀,怎么能让唐厂助亲自拿行李呢?小王、小刘,你们快帮周厂长和唐厂助把行李拿上。”
跟着张建阳一起上车来的那两位小伙子,显然就是负责拿行李的,张建阳甚至没有把他们的姓名向周衡和唐子风做个介绍。这就是传说中的路人甲、npc,以周衡和唐子风的身份,是没必要记住他们的。
一行人开始下车,韩伟昌落在了最后。唐子风扭头一看,见韩伟昌手里拎了不少东西,而自己却是空着手,便习惯性地伸手替他接过了一个包。这一动作,被正腻在周衡身边问寒问暖的张建阳看见了,他略一迟疑,赶紧伸手过来抢唐子风拿的那个包。唐子风把包攥在手上,笑着说道:“没事,张主任,我年轻,帮韩科长拿点东西,没事的。”
“呃呃,那怎么合适呢。”张建阳干笑着,这才向韩伟昌打了个招呼:“老韩,这么巧啊,你怎么和周厂长他们碰上了。”
“是啊,挺巧的。我们聊了一路,我还不知道他们两位就是咱们厂新来的领导呢。”韩伟昌欲盖弥彰地解释道。
“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张建阳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便又忙着侍候周衡去了。
众人下了车,一位早已候在车厢门口的少妇迎了上来,与周衡热情地握手问候,还连声道歉,说自己原本也该上车去接新厂长的,无奈下车的人太多,自己挤不上去,实在是失礼云云。张建阳在旁边给唐子风介绍,说这位是厂办的正主任,名叫樊彩虹,与周衡也是认识的。
一通寒暄过后,只听得耳畔传来一声轻微的刹车声。唐子风回头一看,刚才帮他们拎行李的小王、小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各开着一辆小轿车过来了,堪堪停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在前面的,是一辆起码有九成新的s级奔驰车,后面一辆稍差一些,是一辆蓝鸟,但看起来也挺新的样子。临一机不愧是临河市曾经的巨无霸企业,接人的小轿车居然可以直接开到月台上来。
“来来来,周厂长,您请上车。”樊彩虹殷勤地招呼着周衡,张建阳则已经替周衡把奔驰车后排的车门给拉开了。
唐子风看到,周衡的脸上掠过了一抹不悦的神情,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向樊、张二人点了点头,便钻进了车里。张建阳替他关上车门,这才回头向唐子风说道:“唐厂助,要不,咱们俩坐后面那辆?”
“听张主任的。”唐子风爽快地应道。他回过头,正想招呼韩伟昌与他一道坐蓝鸟车回厂,可举目四望,哪里还有老韩的影子。
张建阳看出了唐子风的意思,笑着说道:“唐厂助是在找老韩吧?他刚才就走了。他就这个脾气,唐厂助不用管他。”
唐子风说:“嗯嗯,我倒觉得他挺有趣的,在车上跟我们讲了不少临河的风土人情,让我大开眼界呢。”
“是吗?”张建阳不经意地答道,“他这个人,脑子蛮得转的……,嗯嗯,这是我们东叶的土话,就是说很懂人情世故的意思。”
唐子风笑着说:“我知道这个说法,其实,我也是东叶人,是屯岭市的。”
“哦,是吗?那可太好了!”张建阳显出大惊小怪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了临河火车站,驶向临河第一机床厂。樊彩虹陪着周衡坐在前一辆车上,具体聊些什么,唐子风也不得而知。张建阳陪唐子风坐在后一辆车上,主要是聊关于气候、学历、婚姻之类的闲话,显得其乐融融的样子。不过,唐子风能够感觉得出,张建阳与他说话只是出于礼节的需要,内心对于他这个年轻的厂长助理恐怕是颇为不屑的。
汽车开了20来分钟时间,驶进了临一机的厂门。临一机建厂的时候,位置是在临河市的东郊。这几十年,尤其是过去十年,临河市的城区扩展速度极快,已经把临一机包含在建城区之中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临一机已经连续几年严重亏损,连职工工资都无法全额发放,但临一机的厂区看上去还是极为壮观。围墙是用厚实的红砖砌成的,上面半截是镂空的,顶上用瓦片做成了一个小屋顶,有些模仿江南园林的样子。厂门足足有七八十米宽,装着电动的栅栏门,材料应当是不锈钢的,锃明瓦亮,很是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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