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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城(第1 / 2页)

从兰州往西北行进,过了丝绸之路必经的武威后,距离张掖约莫一百五十至两百公里处,有个不会出现在旅游书上的城市,金昌。

金昌是一个围绕镍矿建立的城市,多数人听闻的是金昌附近,同样因丝绸之路闻名的永昌市。

荒漠中仅有一条笔直的公路做为联外道路,连结兰州至敦煌的公路。三辆黑色休旅车乘着滚滚黄沙,经过一座座正在大兴土木的建设基地,朝金昌进发。

亚麻律坐在第二辆休旅车中,看着窗外的荒凉土地正在蜕变,诉说着中国的经济发展现况,他想像五年之后若有机会再来,这片沙漠会变化成一座何等样貌的现代化城市。

穆林坐在亚麻律右手边,说:「金昌市基本由两种人组成,一是公务员,一是开採镍旷的金川公司员工。」

休旅车驶离公路,黄沙如摩西分开红海,隐藏着一条被黄沙覆盖,且未被记载在地图上的柏油路。

永昌与祁连山相连,山脚下是一大片沙漠,沙漠中有个破败的村落。

休旅车停在村落中一座只有篮球架的空地,亚麻律跟着穆林等人。

低矮的土房子走出一位住着五官立体、肤色白皙、一头棕里带金的头发,长像有如西洋人的村民。据称此处遗留的是近千年前十字军东征,误留在这片土地的义大利人后代,其文化被称为「驪馯文明」。

村民叫魏伦,是这座村子的村长,他的口音和当地居民无异,并不因外表而有外国口音,说明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他见到王亮身边一位手上拿着只有官方才能取得的白色包装,印有「呼伦贝尔」四字烟盒的男子,恭敬地说:「赵书记,您好久没来了。」

赵书记催促说:「领导要参观我们的项目,还不快带路。」

「是是是!」魏伦走在前头,不时回头望,深恐怠慢。

绕过土房子,每个人的脚上都沾满了黄土。亚麻律这才了解,由于沙地松软,休旅车只能停在刚刚的空地,改採步行以避免车轮陷在沙地里。

一行人爬上一座土丘,站在土丘至高处眺望,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给人海市蜃楼错觉的世外桃源。自抵达兰州,再没见过如茵的绿草地,数百户两层楼高,涂抹蓝漆註明甲、乙、丙、丁、戊、己字样和数字的屋舍,围着一片直径超过百米的人工湖,组成一个保守估计上千人的聚落。

亚麻律看到王亮,他在这个至高处,神情像是一位为自己孕育的孩子骄傲的母亲。

王亮加入了亚麻律一行人的队伍,先前嚣张跋扈的赵书记,在王亮面前吭都不敢吭一声,对他敬畏有加。

在研究所所有大牌教授中,王亮一贯的朴实让最早曾质疑他在沽名钓誉的同事都信服他,后来他能将自己推上大牌教授的位置,这点印象分数也在校党部领导拔擢教授时帮了大忙。

王亮走在亚麻律身边,和他谈起中国科研的现况,他的对话解答了亚麻律的疑惑,他丝毫不避讳和黄达之间有合作关係,但也表达他对黄达的一些不满。然而,亚麻律还不确定王亮究竟跟黄达间的合作,是否触及重构家庭这部份。

王亮说:「在中国讨生活,任何行业都得经过国家严格的审核和管理。这个规矩,包括搞科研、搞学术。黄达和他的朋友想在中国赚钱,得先通过党这一关。」

亚麻律不知道黄达的「朋友」是谁,他不怀疑黄达多年来在学术界建立的威望,加上近几年两岸经常有学术交流,每每台湾学者到大陆都被捧得高高的,让他们飘飘然的带着美好的印象回到台湾。统战就是这么回事,收买人心最有用的方法就是拿出红萝卜。

「黄达这两天可有跟您提到,我可能出现在金昌吗?」

「有的,还吩咐我要好好跟你解释他的家庭组成实验。」

面对亚麻律的造访,王亮在亚麻律和黄达结束通话后,就收到黄达的消息。王亮不打算阻止亚麻律,他有更大胆的行动。身为一位知识份子,能够在文革中全身而退,王亮深黯说话的艺术。七分真实,三分编造的谎言,将让亚麻律坠入王亮为他挖掘的深渊。

「我跟他走的不是同一条道路,如果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实验,最好现在就把我制伏,否则我绝对要让这个实验摊在公眾面前。」

「别那么毛躁,你在台湾的老师确实来函询问你的近况,还想跟我们谈笔交易。不过呢!我们共產党向来对人是不分贵贱,一视同仁,你们所有来大陆的交流生,我们都有派人寸步不离的『保护』你们。我对你的了解,或许比黄达还多。」

「你跟黄达认识很久了吗?」

「差不多六年了。我们华夏师大心理学专业和脑科学研究排名全国前五强,黄达和他的朋友到大陆开疗养院,为得到我们的支持,他兴致勃勃的跟我分享他的研究,我刚开始也觉得他的观点太离奇。后来和几位靠得住的同事讨论,以及和高层干部匯报后,领导决定给予计画符合医学伦理发展的空间,毕竟我们认为黄达的理论架构有其价值。」

「我懂了,你们有其它打算。」

「六八年,文革时期『清理阶级队伍』,一整被掀头的教师干部,给他们定性、结案、戴帽子;二整群眾组织的头头和骨干;三整出身不好或有问题的一般群眾。多少人的家庭、班级、朋友在批判会、斗争会、审讯会里头,学生斗老师,儿子斗老子。一堆冤案啊!」王亮说得咬牙切齿。

亚麻律想他当年身为知识分子,肯定吃了不少苦。之后竟能在七九年开放高考,中国教育体系逐渐恢復正轨的情况下,如邓小平败部復活,拥有今天的地位,绝非台湾许多衣食无虞,一辈子只要专心做学术,待在象牙塔里头的学者所能想像的生命经验。

「黄达的理论雏型,文革的时候,我们就搞过了,我们野心更大,不但要建立理想的工人家庭、农民家庭、忠党爱国的家庭。那是全国上亿群眾的运动,跟黄达他们几个疗养院里头至多一、两百人的规模相比,他们那个根本是小儿科。」

「可是你们当初那样做的结果并不好,不是吗?」

「呵!台湾的学生都勇于挑战老师吗?」

「你想多了,台湾的学生勇于跟老师唱反调,专业上真正勇于挑战老师的并不多。」

「我们的学生确实太乖巧了,但变成你们那个样子无法无天也不好。中国有中国特色,跟西方学教育,回头还是要想着如何最有效的应用在中国的文化上,才有意义。」

「那么你们对黄达的研究没兴趣,那你为什么还来这一趟?」

「你又误解了,虽然他们的研究规模很小,但我们还是觉得在现代具有一定的价值。你知道光上海就有多少潜在需要心理治疗的人吗?我们认为黄达的研究退一步,可以做为以社区为单位的互助团体在组合上的参考。往前进一步,对未来家庭成员如何组合,对社会经济各方面能带来最符合国家利益的影响,我们便能以此做为我们在政策宣导方面的指导方针。」

「我懂了,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把黄达的研究成果彻底榨取其中的价值。」

「这是肯定的,我们提供台湾学者这么多优惠。好像你在华夏师大,我们港澳台办公室提供你们免费机票、食宿去四川秋游,免费招待你们去酒店吃自助餐。你们有比我们九八五学校的学生优秀吗?认真吗?你今天拿了人家的好处,要想想背后原因。」

「所以在黄达还有利用价值之前,你会继续跟他保持合作。说到底,你还是要透过摆平我,好向黄达表现善意。」

「我可以称呼你小亚吗?」在中国,某些长辈习惯在晚辈名字前头加个「小」,表示对晚辈的亲暱。接续说:「小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只说对了一半。现阶段我们跟黄达的关係很重要,可是没有重要到他说的我们都得照办。」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乖乖闭紧嘴巴,就能保有我的自由?」

「现阶段的研究成果若是曝光,会造成社会恐慌。这件事不是不能曝光,只是还不到曝光的时机。」

王亮试着在亚麻律的意识中再加入一点料,对亚麻律骄傲的说:「金昌有全亚洲最大的镍旷矿坑,永昌则有全中国最早的家庭实验基地。整个基地发展到今日有六个区,每个区有五百户,近两万居民。」

亚麻律回答:「这个基地是不是不受一般中国法律限制?」

「何以见得?」

「我知道中国前几年开放,由两位独生子女组成的夫妻,可以生两个孩子。若此处有三千户,每户五个人,也不过一万五千人,能达到两万人规模,肯定有人多生。」

「倒也不完全像你说的,这个地方确实与外界部份隔绝,没有网路、手机信号,家家户户只能收看cctv。这座城市从无到有,居民来自全国各地,但他们的成员和数量都是按照计画有所控制,你就想像这里是综合古希腊雅典和斯巴达家庭组织的升级版。」

王亮点醒亚麻律,理想家庭的构成实验,早在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着作《理想国》就有记载。柏拉图描绘出一个理想的城邦,一个和中国墨子有相似处的家庭观。雅典所有的孩子,不是属于个别父母,而是属于全体雅典人民。每个人都要肩负起復父母的责任,家庭与城邦的界线模糊了,形成一个一体化的「国」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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