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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第2 / 2页)

尤其这里的孩子无论皮肤白皙或黝黑,脸颊多是红通通的,特显粉嫩俏皮。和台湾孩子双颊基本就是和身体其他部位肤色无异,很是不同。

抱着来上海探索新世界,顺便完成老师交办的任务,间暇再读点书的心态,亚麻律步出班机,他觉得自己踩在上海这块土地上的每一个脚步都无比轻盈。离开学校,也离开了让他深感压力的环境。

地铁从地面上的轻轨,逐渐行至地下。窗外景色一黑,不见蓝天白云与绿树。亚麻律觉得轻盈的脚步顿时有点沉重,他没来过上海,他不知道在金沙江路站外等待他的,是怎么样一个世界。

出站后,亚麻律挑了离华夏师大最近的位置,拖着行李,因肾上腺素的带动而不感疲惫。在花了一个小时观察学校四周环境,他选了离学校有一小段距离,金沙江路站与曹扬路站中间的区域,做为寻找租屋处的范围。这个范围,同时也是黄达提供的资料中汪家五口的居住地附近。说是附近,亚麻律不希望跟个案住得太近,也不希望隔得太远。太近,怕大家见面尷尬。太远,他嫌工作不便。

黄达提供的资料大体完整,对于汪家人的最后居住地址,黄达表示因为上一次联系已将近一年,不能完全确认。电话号码似乎有换而联系不上,但估计应该不至于搬家。

若是搬离资料上的地址,黄达希望亚麻绿能透过本来的资料做为线索,找到个案。亚麻律一心祈祷不要发生这件事,他只想轻松生活,可不想在上海除了在学校面对老师、同学,还得在校外扮演一位名侦探。

寻找房子的过程,比亚麻律预设的方法简单,却也累人。上海租屋和台湾不同,在台湾,房客大可以在网路和社区公佈栏上找到可与房东直接联系的电话。在上海,租屋全仰赖仲介,所以上海遍地都是房屋仲介公司,招牌琳瑯满目,但不透过他们,你无法与屋主直接联系。这另外也说明了上海的房价为何节节高升,因为仲介抽佣一年比一年多,而羊毛出在羊身上,转嫁给房客的租金自然形成年年涨势。

既然脱离不了仲介,亚麻律只好一家家请仲介带看不同的房屋。上海是个集繁华与古朴于一身的城市,新大厦与所谓的老公房,租金可以差到三分之一以上。

刚开始,一切问题都围绕在钱上,亚麻律想稍微杀一点价,但仲介开的价格很硬,基本连一点杀价空间都没有。在一个需求大于供给的市场,他们是可以有这样的底气。

后来,问题不在钱上,而在于体力。仲介带看房屋全靠双腿走,亚麻律本来想省一点住宿费,老公房没有电梯,五楼直上直下得爬楼梯。一些比较新的社区虽然有电梯,但大陆一个社区的范围比台湾大得多,一栋栋、一间间看下来,亚麻律走了半天的路,最后找到一个价格还可以,环境乾净,一楼又有警卫的社区大厦,便和仲介做最后的商谈。

「可以帮我保留这个房间吗?」亚麻律用手擦去额头汗水,对穿着套装,操福建口音的仲介阿姨说。

「保留可以,但只能保留到明天。」

「明天!多保留几天行吗?」亚麻律想起请人帮助的口吻,尽可能模仿说。

「不行,每天都有人来看房子,更何况我空一天,就少收一天的租金。」仲介的态度很坚决,就跟带看中间,他手机响起的次数一样,他实在不缺眼前这位客人。

「那好吧!这房间我要了。」亚麻律故作无奈状。

「好的,那到办公室,我们签合同。」到办公室,签合同的换成一位操广东口音,理了一个清爽大光头的男子。但他也不是屋主,而是该社区多间套房的管理者罗先生,他背后是某一个香港的房地產集团。说穿了,挥汗的都只是大市场中的小螺丝钉。

立下契约,亚麻律把行李放进屋内。罗先生把钥匙交给他,不断耳提面命,要他收好钥匙,因为他们为了避免纠纷,不留备份钥匙。

送走罗先生,亚麻律这才松一口气。他从位于二十四楼的套房落地窗向外望,整个社区十二栋大楼和中庭,以及远远望去,座落于都会灰濛濛空气中的街景,亚麻律知道这就是他接下来一年的家,也是执行黄达教授任务的办公室。

亚麻律打开手提箱,拿出一大叠影印的纸本来谈者纪录。这些纸本纪录皆为印表机影印,是经人整理,电脑打字,而非第一手的手写访谈稿,以及諮商师做的笔记。

其中四份个案资料有照片,一份没有。亚麻律曾询问黄达这件事,但黄达只表示若能找到另外四个人的任何一个人,就能找到其他人。这五个个案一起生活,就像一个家庭。

「这就是所谓的家族治疗的个案吗?」亚麻律曾问黄达这个问题。有趣的是黄达先是点头,然后微微摇头。其实他点头的时候也有点不那么踏实,但亚麻律不在乎这些,因为他觉得这跟自己没啥大关係。他身为教育哲学组的学生,跑来凑教育心理学组的热闹,已经让系上一些人看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有许多传闻。亚麻律只想低调,而他知道最高明的低调,就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来上海之前,亚麻律虽然稍微瀏览了这些笔记,此刻他还不想马上开工。他想出去走走,先认识一下眼前的这个城市。

现代人,除了吃饭和交通,要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通讯。亚麻律把相机、地图、基本证件和一本随身读物,蒙特梭利所着的《童年的祕密》塞进摄影包,出门走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一间中国移动营业厅,他办了一张3gsim卡,把从台湾带来的手机中原本使用台湾电信公司的卡片替换。然后他用新的号码,传了一封简讯给黄达:

「老师我到了,刚安顿好。明天我会开始处理老师交办的工作。」

黄达立即回传简讯:

「辛苦了,接下来就拜託你了。」

亚麻律正想要是不是要再回些什么信息给教授,突然听到喇叭声,他抬起头见一辆电动机车几乎快要撞向他,赶紧往后退到人行道上。

「呼!」亚麻律长吁一口气,他仔细瞧了马路,发现上海基本看不到加汽油的机车,只有在地铁站周围,有些骑乘打挡车的中年人,他们干的是违法载客的生意。除此之外,多数人都骑乘充电的电动机车。电动机车运转的声音很小,这时天色渐渐昏暗,但电动机车的驾驶或许是为了省电的理由,基本都不开灯,所以行人自己走路得当心。

亚麻律在街上四处转了转,肚子开始发出需要食物的哀鸣声。他看到许多不认识的餐厅招牌,每个看起来都那么有趣,让他拿不定主义。走过金沙江路站,华夏师大斜对角有间新开幕不久的大型商场。

亚麻律走了半天,乾脆进去吹吹冷气。一楼那气派的大厅,以及两旁世界顶级的名牌专柜,只在他的眼帘中留下永远模糊的印象。他对死物没有兴趣,而所有的物件都是死物。

他明白,却无法认同为什么有些人要为死物花那么多钱,费那么多心力,甚至不惜出卖自己。这个世界,活物都会被淘汰了,就像人会死,就像人会被其他人践踏,更何况死物。无论是用真皮或化学原料製成,昂贵的名牌包,买的那一瞬间,或者说被设计出来的那一瞬间,就註定那个物件过时,即将成为生命微不足道,被遗弃的命运。

反过来说,人的人性中有「遗弃」的本性。亚麻律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遗弃的行为,他从小看到大。丈夫遗弃妻子、妈妈遗弃孩子、首长遗弃秘书、政府遗弃国民、老闆遗弃员工、人类遗弃大自然……。以至于在《圣经》中,上帝遗弃了亚当和夏娃,恐怕因为人生来就有以自我为中心的本性,遗弃自认为不重要的事物的劣根性。

来到上海的第一餐,他选择了最全球化的餐厅,肯德基的套餐。上海肯德基价格比台北还高一些。亚麻律这钱花的有点不甘愿,但他很意外肯德基在大陆的生意如此火热,他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但他转念一想,倒也不怎么令人意外,他听在法国留学的学长说,法国年轻人也爱吃麦当劳,夏天来杯星冰乐,喜欢好莱坞电影和明星。

一个大国想要征服世界,而最好的武器就是文化。亚麻律喝了两口可乐,内心乾笑,「如果这黑呼呼的气泡水是中国人发明的,也许中国人早就已经靠可乐征服世界了。」

亚麻律拿出《童年的祕密》,一边读书,一边用餐。平时在台湾,他可以大半天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头,浑然不觉周遭的动态。可是上海这个地方,对他来说一切都是新的,他把一个小世界转换成另外一个小世界,一个观察周遭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头,表面上一切对他敞开,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看得到他所看见的是什么。那是表象底下,叫做「本质」的东西。却是许多人经常忽略的东西,亚麻律认为那不是人们刻意忽略,而是经年累月养成的坏习惯。

如果满足于表象,快乐会简单许多。就像读书学习,何必每个人都搞得那么累,要鑽研到知识的深处,知道事物的原因原理。我们可以只知道技术,靠技术来赚钱。就像男人可以只停留在欣赏女人一对硕乳的层次,因为看与触摸得到满足,何必问那个被触摸的女人为什么愿意被触摸,为什么愿意袒胸露乳,又这一切背后是否代表着某种思想与意义。

如果我们爱一个人,不需要爱他的灵魂,只要爱我们看到的表面的那些,把爱与理解分开,感情也能变得简单一点,纯粹一点。唯一不能提防的,就是可能我们会被欺骗,因为我们的认识不够,或者对方有意隐瞒。但这个风险,似乎对多数人来说,比起努力理解要付出的辛苦,反而还容易被接受一些。

亚麻律也许不懂感情,但他努力试着去弄懂。这偶尔也让他疑惑,疑惑于一般人明明都没有感情障碍,却为什么不愿意多付出一点,搞懂相对自己来说,对一般人简单明瞭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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