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红追朝他扬了扬眉梢,是个询问的眼神。
豫王道:“华翎在偏头关外吃的那场败仗,我在回府的半途中就收到了急报。这一仗输得憋屈,也输得蹊跷……只能说,换作是我率三万靖北军防守,未必会败。而换作是我率北漠骑兵进攻,必定乘胜追击,全歼这三万人马,断不会让华翎全身而退。
“打得不清不楚,胜得不干不脆,这不是阿勒坦的作战风格,所以……他究竟在想什么?”
“待我去探一探这个阿勒坦,或许就能知道些端倪。”荆红追起身,将斗篷的兜帽罩了回去,临走前又补充道,“我把‘绑匪’的身份移交给你了——给你儿子少吃点肉,多吃些瓜果蔬菜。
“还有,那个姓韦的香主我观其言行,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性情中人,故而允诺了会饶恕他。你要是觉得他把你儿子逗得太狠,想给他些教训就请便,但最后放他一条生路,免我食言。”
豫王在他身后嗤了一声:“好你个铁公鸡,自己一毛不拔,倒拿本王的钱与赦免令去收买人心。”
荆红追头也不回地道:“花你的钱是看得起你。”
北直隶的霸州已落入“义军”手中,但王武和王辰觉得守不了多久,也没打算待多久。霸州只是个跳板,借此撬开京畿南大门后,接下来步步进逼京城,才是真正的硬仗。
两兄弟见识过戚敬塘化腐朽为神奇的战斗力后,觉得此人在短时间内竟能把地方卫所的乌合之兵调教得有模有样,若是朝廷再调派边军精锐给他指挥,京畿岂不是真成了铁板一块?
故而进军速度要快,搜刮完霸州的钱粮后,要趁戚敬塘的军队还没来得及转身回援,沿卢沟河北上突入京师。
京师深垒高墙,难以硬攻,王氏兄弟就一直琢磨着该怎么智取,可巧天公作美,把个有钱又有人脉关系的阮红蕉送到他们面前。
“此女子与苏晏以姐弟相称,关系亲密,可堪利用。”鹤先生让“守门人”送来的情报里说,“余已安排一富商以交易欺诈之术将阮红蕉骗至霸州,你二人拿住她后,要想方设法令她为你们所用。”
王辰看着情报直嘀咕:“一个弱质女流,就算是那小子的姘头,又有什么用?难道那小子还会为了私情倒戈,把我们迎进京城不成?”
王武比弟弟鬼心眼儿多,琢磨道:“怎么没用?实在不行还可以逼她去偷内阁的手令,半夜诈开京城城门,不就轻松打破那层最硬的王八壳子了么?”
里应外合!王辰觉得有道理,于是带着亲兵匆匆赶到“至则清”分店,刚好撞见手下头目企图染指阮红蕉的一幕。
阮红蕉见乱军首领一言就点破她与苏晏的关系,知道对方有备而来,在心里做好了玉碎的最坏打算。
谁料王辰待她还算客气,虽然瞧她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善,却也是没打没骂也没五花大绑,让两名兵士押送着,给“请”到了一处园林中。
这座江南风格的园林本是个退隐官员的私宅,被强占成了义军将领们的议事堂,王氏兄弟就住在里面。
“藏了一天,饿了吧?来,吃席。”
王辰使了个眼色,亲兵把阮红蕉摁进了饭桌旁的座位里。
这是先礼后兵,如果她不吃这碗敬酒,接下来的就是罚酒了。阮红蕉心里有数,却不动碗筷,淡淡地道:“不敢造次。大王有何指示,还请明示奴家。”
“别叫大王,我们兄弟俩可没称王称霸。要不你随我手下弟兄,叫我‘二统领’。”王辰用脚背勾了张圆凳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不吃也行,先喝三杯酒,不然没法说话。”
阮红蕉道:“奴家有胃疾,喝不得酒。”
王辰耐着性子,亲手给她斟了一杯推过去:“我劝阮姑娘识相,给个面子。毕竟喝完酒,我还要请姑娘帮忙的。”
亲兵看这两人间气氛有点诡异,像是要发生点什么事,于是互相对视一眼,笑嘻嘻地退出大厅,还把房门给关紧了。
阮红蕉感觉这杯推过来的酒里暗藏杀机,放在膝上的双手悄悄攥紧了裙幅,强作平静:“奴家真不知为何能入了二统领的法眼。若是为财,奴家经商不久但也略有积蓄,可以尽数贡献出来,以充军资。其他的忙,我区区一个弱女子,着实也帮不上。”
王辰给自己也斟了杯酒,一口闷了,问:“那小子……苏晏,待你如何?”
阮红蕉违心道:“也就是一般熟识。奴家是在艺馆结识的苏大人,调笑间以姐弟相戏罢了。难道二统领还相信酒宴歌舞中能生出真情意?”
王辰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合着是青楼里的老相好,什么姐姐弟弟的,这是玩出花样来了!一个从良的妓女,能指望她派上什么用场?
他正想起身,转念又坐了下来,说道:“我不信。”
“为何不信?”
“你商队中人各自逃命,被我们抓住了一个店铺管事,招认说你雇的护卫中不仅有江湖人士,还有四五个是微服的锦衣卫。想必是那小子派来护送你的吧?连锦衣卫都动用了,这等交情,还有脸说什么‘一般熟识’?”
阮红蕉挤出个哂笑:“那管事胡乱攀扯而已,这种荒唐话二统领你也信?奴家若有锦衣卫护送,何以落难时不见他们踪影?”
“说不定他们见寡不敌众,干脆躲入暗中,准备寻隙搭救你呢。”王辰指间转动酒杯,像头即将起身捕食的野虎般懒洋洋说道,“阮姑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为义军做事,你不仅能保住身家与性命,事成后还能论功行赏。若是一味顽抗,以为打马虎眼就能蒙混过关,我王辰也不是吃素的——
“高高在上的内阁次辅睡过的姐儿,老子也想尝一尝滋味。”
阮红蕉霍然起身,扯落覆盖的面纱,露出半张疤痕凹凸、息肉虬结的脸来。她的脸一半美艳无双,一半丑陋如恶鬼,拼在一起有种震慑人心的冲击力,把王辰惊得酒杯失手落在桌面。
“奴家这副尊容,二统领也下得了口么?!”
王辰愣怔了一下,竟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露出了佩服而玩味的表情:“那小子……口味真重。”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一句,“你这副尊容,比我如何?”
这下轮到阮红蕉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脱力地坐回圆凳上,叹道:“二统领比我中看——天底下大多数人都比我中看,行了吧?”
王辰嗤地诮笑一声:“这都能掩目而睡,是真感情无疑了。你不肯为我所用,就休怪我不懂怜香惜玉。给你一天一夜时间,好好考虑清楚,再冥顽不灵,就把你全身皮肤都变成那半边鬼脸一样,再吊在城墙上暴晒示众。”
“明日凌晨队伍开拔,是要当女义军,还是当吊死鬼,自己选!”王辰起身,把杯中酒往地上一泼,径自走出大厅。
第424章 朕的第一场仗
豫王最后还是没把阿骛带回王府。一来是为掩人耳目,继续麻痹鹤先生与弈者;二来……他暗中去见被“绑架”的儿子,赫然发现自己半年多没回王府,阿骛竟从下人口中称赞的“福相十足的年画娃娃”,变成个结结实实的小胖球了。
虎父无犬子,他靖北将军的儿子,怎么能胖成个肉球?豫王很是受了些打击,决意趁此机会,要好好历练儿子一番。
于是,他挑了两名军中亲卫,事先一一交代清楚,然后派去当了绑匪乙和绑匪丙,与被策反的绑匪甲韦香主一起,给六岁的阿骛制定了一系列“不做完就不给肉吃”的锻炼计划。
当阿骛皱着包子脸,一边在院子里被迫跑圈、扎马步、踩梅花桩、挥舞小木剑和小木棍,一边哭唧唧地骂“我娘会用天雷劈死你们”“我爹会带大军把你们都踩死”时,万万不会想到,背后害他吃尽苦头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他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