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两餐停下歇息,其他时间都在奔驰的马背上赶路,苏彦骨架子都要被抖散了,不由得向后瘫在侍卫身上。
马背颠簸,他也被迫跟着颠簸,腰背在荆红追的胸腹间一蹭一蹭。荆红追久旷,哪经得起自家大人这般磨蹭,手头又没有封穴的银针,只能不断运转真气去灭火,以免举旗出丑。
豫王骑马追上来,斜眼看他,嗤笑一声:“还是放我这里的好,我比你能屈能伸。”
荆红追冷冷道:“滚!”
一连行军三日,第四日夜里他们顺利穿越瀚海沙漠,找到了一处可避风的山谷,谷内还有胡杨林与小湖泊,豫王下令安营扎寨,就地休息。
这支靖北军轻骑没有携带辎重,但抢了不少北漠的行军帐篷,便各自找平地搭建起来,将士们吃完干粮,挤在一起凑合睡。
豫王、荆红追与苏彦也挤在一个帐篷内,没搭床,睡在铺了几层厚毛毡的干草地面。
苏彦见这两人故意把他夹在中间,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不免好气又好笑——周围全是无人荒野,还怕我独自跑出去喂狼不成?再说您二位都是武功高手,我这边但凡有点动静能瞒过你们的耳目?非得这么挤着贴着,硌硬谁呢这是!
“有点挤……阿追,还有帐篷么,要不我去华统领那边?”苏彦小声问。
荆红追道:“我与大人换个位置,大人睡里面。”里面就是帐篷壁与侍卫之间。
豫王在幽暗中伸手,准确地捉住了苏彦的手腕:“外面更宽,要不你睡外面?”外面就是帐篷壁与将军之间。
合着我不是前胸贴一个,就是后背贴一个,要么就是前胸后背各贴一个,没得选了是吧?
苏彦磨了磨后槽牙:“算了,就这样吧。睡觉。”
豫王低笑着侧身向他,鼻息有一下没一下地吹拂在他短发发梢。酥痒从耳郭爬向后颈,苏彦打了个哆嗦,向荆红追的方向凑了凑。荆红追见大人主动投怀,斗胆而荡漾摸了一下大人的手背。苏彦又打了个哆嗦,向后撇了撇。豫王趁机把手腕搭在他腰侧。荆红追不干了,去拨豫王的手。两人在黑暗窄小的帐篷中,以指掌轻巧而凌厉地拆了几招。
苏彦再度磨牙:“别狗咬狗了,睡觉!”
两人挨骂收手,帐篷内终于安静下来。苏彦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不去想目前的处境,一道身影便从脑海中跃然而出。在那张硬朗英俊的脸庞上,银白浓密的眉睫掩着流金般的眼瞳,却并非艳丽之色,而是一种透着妖异的野性,像头蓄势待发的莽荒巨兽。
然而巨兽望着他的眼神却如此温柔,蓬松的尾巴团着他的身体,低头用微湿的鼻头轻顶他的前额,血口内锯齿状的利牙小心地收了起来,舌面上的倒刺也向后蜷起,只用软而湿的舌尖轻轻舔舐他的皮肤,从下颌,到脖颈上凸起的喉结,一直向着锁骨下方舔去……
站在坡上守夜的士兵望见十几里外隐约亮起点点火光,于黑暗中悄然无声地游动,像是一支手持松明火把的骑兵大军,当即鸣笛示警,高声叫道:“有敌袭!”
豫王猛地睁眼弹起身,一手穿战靴,一手抓盔甲,出帐前叮嘱了一句:“荆红追你不必出来应战,看好他,谨防敌军声东击西!”
苏彦从被兽舌舔得湿漉漉的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去摸袖里小刀。荆红追安抚地握住他的肩头:“大人莫慌。有我在,纵千军万马来袭也能保大人周全。”
夜袭他们的是何方神圣,苏彦心里大致有数,并且猜测对方应该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便对荆红追道:“阿追,我刚紧张了一下,现在想解手。”
荆红追听了听外面动静,说道:“这会儿将士正在快速集合,准备出谷迎敌,外面人马奔突。大人再稍等片刻,我带大人去找个僻静地方。”
苏彦点点头,等了约莫七八分钟,外头动静渐消。荆红追牵起他的手:“大人随我来。”
两人一同出了帐篷,见夜宿的临时营地几乎空了。苏彦看不清地面,荆红追一把将他抱起,朝树林边上走去。
苏彦在一处浅坑外跳下来,对荆红追道:“你走远点,当心臭着你。”
荆红追:“我不怕臭。”
苏彦:“……可我不想连脱裤子都要被人盯着!”
荆红追后退三丈,转过身去之前说了句:“大人没必要用这一招。潜入林子里的那人离你尚有两百丈远,我便已锁定了他的气息,一剑之下,他必血溅当场。”
苏彦怔住,也不装着解手了,放下撩起的袍角,恳求道:“阿追,我确实有十分必要且正当的理由,要见阿勒坦一面。事关两国邦交,你能否放我一马?”
荆红追听见“放我一马”心酸得很,强行咽下喉间一口浊气:“大人既然只是想见人一面,那就当着属下的面见。”
“阿追……阿追!”苏彦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虽然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但就是觉得你靠得住,有什么困难危险也是先喊你,想必在我失忆之前,一定是十分信赖你的。我也不想骗你,的确不止见一面而已,我想救阿勒坦的性命。”
“怎么救?”与他睡一觉?荆红追咬牙,把后面五个字咽回腹中。
苏彦头皮发麻,耳中似有雷鸣声卷过,脱口道:“就像当初救你出血瞳状态那样救!”
荆红追猛地转头看他。黑夜不能遮掩他的目力,他清晰地看见大人脸上巍然的神情与坚决的目光,是一种无人能摧折的强势主见。
苏彦大脑一片混乱,于是顺着直觉往下说:“阿勒坦绝不能死。两国罢兵休战少不得他,我……我也少不得他!”
他最后那句话犹如重锤,将荆红追擂得后退一步,明明已有了心理准备,也说服自己大人高兴就好、国事为上,可心头还是酸涩难当:“第六个了,大人!该收心了!”
“什么第六个……”苏彦莫名其妙,“我心里就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荆红追接连问,“是谁?阿勒坦?其他人都不要了?”
苏彦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最后自己也混乱了,一口咬定:“对,只有阿勒坦。”
荆红追深深地吸着寒冷的朔风,觉得自己受了严重的内伤,快要吐血。
这句话说出口,苏彦的心念变得坚定了,是啊,原主的姘头与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造的孽。难道他苏彦会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萝卜吗?开玩笑!
把一缕莫名其妙的愧疚与心虚感驱散后,他说:“阿追,我说过还会回来,绝不食言。至少就这一夜,你放我走吧!”
大人说,你放我走吧,好像他是个棒打鸳鸯的恶霸一样。荆红追长叹了口气,忽然理解了豫王这几日时刻想要揍人的心情。
但大人又做错了什么呢?受伤、失忆,被迫接受毫无印象的经历与感情。对他与豫王而言,是久别重逢,是情不自禁地亲近;而在现下的大人看来,也许只是被迫受到两个陌生人的挟持与轻亵。
大人素来智勇双全,胸有丘壑,即使失忆也不失本色,阿勒坦能得他这般看重,想必确有过人之处,又与他情投意合,最关键的是,得与他原则立场一致,因为大人绝不会为了私情而枉顾社稷。如此看来,这一房怕是也拦不住了。
只是不知,当大人恢复记忆后,回想起今日这一幕,回想起自己亲口说的‘我心里就只有一个’,会不会惭愧到撞墙?
“大人非要跟他走?”荆红追语声严肃地问道。
苏彦沉声道:“是。今夜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要救阿勒坦的性命。”
荆红追认命地又叹了口气,转身背对他站着:“还有五十丈。今夜我会拦着豫王,天亮之后大人若不回来,我仗剑千里,不砍下阿勒坦的头颅,绝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