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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第279节(第2 / 2页)

朱贺霖想回头阻止,却被老叟往他手里塞了一大把秧苗。

老叟道:“就站我旁边……这儿,跟着我插……哎,谁让你一大把都插下去!左手拿,右手每次勾出三四棵,小点心别掐断了,食指和中指捏住根部,顺着朝下插进田泥里……对,苗要竖起来,每丛间隔两拳,边插边后退着走,别把刚插的苗又给踩了……”

朱贺霖从没被人这般呼来喝去地使唤过。老叟个头干瘦矮小,嗓门却不小,说话中自有股命令语气,却不使人讨厌。朱贺霖下手插了两丛,才从茫然状态中清醒过来,转头打量这老叟。

——看胆量与气势,不像个农夫;看打扮与干农活的熟练程度,却又妥妥的是个农夫。朱贺霖一时有些拿不住对方的身份,又觉得对方这副浓眉豹眼鹰钩鼻的长相,似乎有点眼熟,只死活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老叟教完他插秧,转头又想来教苏晏,却发现苏晏已经自行上手了。

一开始几丛还插不清楚,像是许多年没接触的生疏,但技巧似乎都掌握了,后面越插越利索。老叟眼中微露满意之色,说道:“你这后生仔,看着细皮嫩肉,没想也干过农活。好了,你们就这么插,什么时候吃不消了,再上去喝水休息。”

老叟领着“梅仔”,走到水田的另一头去了。

朱贺霖边一下一下弯腰,边问苏晏:“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打住!再让我听见这个词儿——”苏晏作势要把绿油油的秧苗插在他发髻上。

朱贺霖笑起来:“好好。你一个读圣贤书的士子,怎么会干农活?”

上辈子放假时跟爹妈回乡下,帮忙爷爷奶奶打理自留地时学的呗。但苏晏不能说实话,毕竟苏知府往上数好几代都是读书入仕的,堪称书香世家,便含糊答:“因为我这人特别聪明,听那老丈教几句,一下子就会了。”

朱贺霖邀功道:“小爷难道不聪明?你看!”

苏晏一看,秧苗插得还真有模有样,再想到太祖皇帝出身寒微,估计他们老朱家骨子里就有农牧基因,顿时笑道:“对对,小爷也特别厉害。”

朱贺霖终于被夸了,更是干劲十足。

一个多时辰后,农夫们在他们的帮助下,提前插完了秧。

朱贺霖平时练个一两时辰的武,没觉得累,插个一两时辰秧,把弯腰的动作枯燥重复了几千上万次,倒累得腰酸背痛。但他要面子,尤其在苏晏面前,硬撑着没表现出丝毫。

倒是苏晏心有余力不足,空有技术没有体力,插到一半就僵在那里不行了,被朱贺霖硬拉去树荫底下歇息。

苏晏深觉丢脸,好在农夫们谁也没介意,看样子似乎觉得他一个白面书生,干不动农活是理所当然的,能坚持到这份上已经不错了。

农夫们开始收拾工具。梅仔带着先前那个态度不好的十七八岁小年轻农夫,过来向他们致谢。

小年轻咧嘴一笑,憨憨地说:“之前是我反应过度,向你们——”

梅仔纠正他:“贵人们。”

“呃,向贵人们赔不是……”小年轻抓了抓后脑勺,冷不丁蹦出一句,“要不,午饭我们请了?”

梅仔用眼睛瞪他。

小年轻似乎有些惧怕梅仔,垂着头嘀咕:“多几张嘴而已,又不是吃不起……”

朱贺霖大笑,摆手道:“免了免了,我们自己备了干粮,午后还要继续赶路,去汤山浏览一番。”

一行人回到田埂上,走去河边洗手冲脚,重又穿上外衣。

那个老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竹篮,递到朱贺霖面前:“这是午餐。”

朱贺霖好奇农夫们吃什么,打开篮盖子一看,黄乎乎的饼子,看着质地十分粗糙,捏一下硬邦邦的,表皮还掉渣。

除了饼子,就只有凉水了。

“这就是你们的吃食?”朱贺霖惊讶地问,“干那么久的农活,光吃这个怎么行?”

“这就是最普通的农夫的吃食。”老叟道,“后生仔,你吃不吃?”

朱贺霖拈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口,差点把牙咬崩了。他望着手中的饼子发了会儿怔,深吸口气,慢慢咀嚼起来。

裹着黄米粉、带着糠秕碎末的饼子,摩擦着被精米精面宠惯的口腔与咽喉,太子努力地咀嚼、吞咽着,眼眶逐渐泛红。

侍卫们以为他噎住了,忙给递水。

朱贺霖摆手,吩咐:“你们都要吃。清河,你就——”

苏晏接口:“我也吃!”说着拿起一块饼子,就着凉水慢慢吃。

一行人坐在树荫下啃糠粞饼,老叟没有再说话,拿起空篮子转身离开。

老叟走后,朱贺霖的眼眶越发潮湿赤红,极力抑制着鼻音说道:“我以为……除了那些黄河决口、贼匪作乱的地方,大铭绝大部分的百姓都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我看京城,还有南京,猪肉一斤不过两分银子,市井间的百姓,面上都带着笑……”

“这才离南京城多少里地?郊县的农夫吃的就是这种东西……”他低头,狠狠咬了一口糠粞饼,牙齿用力碾磨,声音中带着哽塞,“怎么会这样呢?清河,你说,怎么会这样呢?”

苏晏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

诚然,他所见到的大铭京城与各大府城,百姓安居乐业,物价平稳,柴米油盐、鸡鸭鱼肉哪一样不贱?数口之家,每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二三钱,算是极丰厚的;小户人家,每日赚二三十文铜板,便可轻松过一日。再往南,苏杭一带更是繁华富庶之地,简直人山人海,盛世景象。

可贫瘠的地方也大有所在:

发生自然灾害的地方,譬如去年秋季决口的黄河所淹没之地,生灵涂炭,惨不忍睹。

还有他曾走过的陕西,官不得人、弊政害民,以至于流民成匪。驻边的牧军,因为军饷不足与上峰盘剥而忍饥挨饿,不得不加入私卖军马的行列,知法犯法。

而更为广阔的,那些在府城之外的县、村,位于社会最低层的农民们,交完夏、秋两税,冬日还要服徭役,很多时候只能以糠粞饼充饥。

——如何让太子明白,这是贫富差距导致的割裂呢?

但比这更匪夷所思的是,尽管朝廷一再减轻农业税与其他行业的税收,国库因此始终维持在较低水平,可农民的日子依然难过。

“这是为什么?”朱贺霖听完苏晏的解释,震惊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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