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就养心殿外面那个遵义门。卫贵妃洗了脂粉、披着发,就穿一身白色中衣,跪在宫门口。”朱贺霖看了看日头,“到这会儿得跪一个多时辰了吧。”
“……那么皇爷?”
朱贺霖露出一丝快意的笑:“父皇没召见,让內侍打发她回永宁宫,她也不听。父皇便放话说:她爱跪,随她跪去。”
卫贵妃边跪宫门,边哭着念念有词,一会儿追忆新婚时的温馨时光,一会儿哀求皇帝看在往日功劳与情分上,宽恕卫家。
哭得梨花带雨,死去活来。可景隆帝这回却像是铁了心,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也不管用了。
宫女再三劝解未果,倒让她又想出了一招,让人把二皇子抱来。
二皇子快满一周岁了,因为先会说话、后会走路,被认为是“大贵之相”,太后又请大师们给他占卜,说“紫微照命”云云,于是加倍喜爱。
卫贵妃对这个独子也极为看重,唯恐被谁谋害了去,设了五个奶娘还不放心,干脆日夜带在身边看护,也算打发深宫寂寞。故而二皇子黏母亲黏得很,一时半会不见就要找。
这会儿半天不见,一见之下委屈得不行,抱着卫贵妃不撒手,咭咭哝哝哭。
卫贵妃把儿子的团龙小外袍也扒了,还偷偷掐了他一把,咭咭哝哝哭顿时变成嚎啕大哭。
母子俩你抱着我、我抱着你,脸贴着脸哭,那般孤苦无依的模样、倾倒长城的哭声,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这下太后坐不住了。
本来昨夜豫王进宫,与太后促膝长谈了一个多时辰,好歹以“卫家跋扈,不给他们些苦头吃,将来恐不敬天威,挟持圣意”为由,说服太后不要干涉此事,也免得与皇帝母子离心。
太后虽然护着卫家,但心里也有顾虑:
第一,担心过犹不及。将来二皇子当了太子,卫家更是如日中天,恐其生出操纵君王的野心。
第二,也是担心母子离心。上次她借病向皇帝施压,皇帝虽然退让了,也没什么不满之色,但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她这个儿子心思内藏,情绪也内敛,内心未必就如面上那般波澜不惊。万一因此生隙,对她也没有好处。
太后思来想去,觉得的确要把握一个度——在有限的范围内敲打敲打,让卫家不至于伤筋动骨,同时又能长个记性。
豫王这两点都说到她心坎上,所以太后忍住了,只让贴身大宫女琼姑出面,来求援的卫家人打发了回去。
卫贵妃跪宫门痛哭,太后倒也不一定多心疼。
但得知小孙子顶着日头也跟着一起跪、一起哭,太后顿时心疼得不行,彻底坐不住了。
她起了凤辇,亲自去养心殿,要把小孙儿接回来。顺道提醒皇帝一句适可而止。
在她看来,什么谋害太子,那是真空教与江湖门派所为,卫家也是受了蒙蔽,误纳奸人为门客,有不查之罪,把两个侯爵关一阵子,给个处罚、降个俸禄就得了。反正那章氏(先皇后)的儿子不也好端端的,人还在东宫吗。
结果与景隆帝一碰面,才发现情况比她认为的严重得多——
皇帝这回竟是存心要杀卫演与卫浚,之前对她的应承时过境迁,做不得数了!
太后大失所望之余,觉得尊严受损,同时心底深藏的一缕狐疑浮出水面:皇帝如此容不得卫家,莫不是想杀鸡儆猴?她身在后宫,有些前朝之事不便直接插手,便有意拿卫家当朝堂代言人。而卫家又拉拢了不少官员,她的影响力无形中也就逐渐扩大,难道皇帝对此心怀忌惮,要借此打压她?
他们可是亲生母子啊!孝道便是天道,身为亲儿尚且不遵从母命,还如何指望他能一辈子孝顺自己?
太后又失望又心寒,认定这不再是卫家一个家族的问题了,这是忤逆、是不孝,是把她这个亲娘当做了必须防备与打压的政敌。
她没有与皇帝当面争执,转身起驾回宫,顺道抱走了二皇子。
至于卫贵妃,见姨母不管她还把她的命根子带走,直接哭晕过去,被抬回了永宁宫。
后面这些事,身在苏府的朱贺霖并不知晓。他看望完苏晏,还要赶去给赈灾粮调包案的调查做个收尾。
于是就在当日下午,苏晏收到一份懿旨,太后传召他。
说是传召,并不由得他自己动身,与传旨太监同来的侍卫已经蓄势待发,硬是把人拽上马车带走了。
第247章 太后的杀手锏(下)
接到懿旨的那一刻,苏晏脑中警铃大作。
他知道自己与卫家已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连带也狠狠得罪了卫家背后的靠山——太后,所以一直都挺留意自身安全。
从回京至今三个月,他没事都不出去闲逛,也尽量避免单独外出。
他预想过卫家的很多报复手段,包括且不限于毁容、暗杀、栽赃、设套等等,但却没想到,太后会纡尊降贵亲自动手。
——这种节骨眼上,太后突然传召他当然用意不善,难道只是拉拉家常?
苏晏脑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淡定,对传旨太监道:“家居便服,不宜入宫觐见,容我更换四品常服。”说着就要进屋。
慈宁宫侍卫伸手一拦:“不必。太后吩咐了,立即召见,请苏大人随我等上车。”
苏晏又道:“那容我和家中小厮交代一声,让他们备好晚饭。”
侍卫不为所动:“不必。太后吩咐了,一刻不得耽搁,请。”
苏晏没辙了,几乎是被挟持着上了马车,暗叹:阿追跑了,七郎出城追敌,要是趴屋顶的高朔还在就好了。
可惜就连高朔,也因背上的箭伤回家休息去了。沈柒知道苏晏不喜欢被人监视,故而也没再派探子盯着。
马车行驶了没多久,苏晏感觉方向不对,往车窗外一探,发现并未从午门进宫,而是在六科直房外拐个弯,去太庙了。
……太后什么意思?怕进了宫,有人向皇帝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