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敲着棋子发出微响,边把最后一句话重复了许多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从来云淡风轻的神情,也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
突然,从车窗透气的细缝中,投进来两柄形状奇异的钥匙。钥匙一大一小,同系在铜环上。
鹤先生想接住这串钥匙,但手指难以自抑地颤抖,钥匙落在他腿间的衣袍上。他深深吸了口气,将两颗棋子扣在左手掌心,右手捏紧小钥匙,摸索着打开镣铐。
他挪到车门边,将大钥匙从门缝里推了出去。
铁锁终于被打开,车门开启,为首的黑衣蒙面人低头抱拳:“教主无恙否?”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鹤先生,依旧是一派空灵与从容的景象,仿佛之前车厢内的冷汗与呓语全是幻觉。
鹤先生浅笑颔首,扫视在场教众。这些都是从朝廷对真空教的清洗中存活下来的精锐,但鹤先生并没有多关注他们,目光掠过众人,直投向前方街巷拐角处的黑暗中。
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能看清隐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影。
“沈同知果然守信,不负余之厚望。”鹤先生说着,将那两枚钥匙递过去,“物归原主。”
沈柒双臂抱着绣春刀,冷冷道:“你不是算准了我会出现?何必装腔作势。”
鹤先生道:“从那两个投名状身上,我就收到了你的诚意。只是还不能确定,这诚意究竟有多深,能不能深到与天子之刃的身份彻底划清界限。庆幸的是,你是个俊杰。”
识时务者为俊杰。沈柒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请问。”
“冯去恶原本是不是信王的人?”
“是。”
“信王死后,来联络冯去恶继续为之效命的,是不是宁王?”
“不是。”
“那又是谁?”
鹤先生笑道:“你为何想要知道他是谁?”
沈柒道:“如此大的一盘棋,这般煞费苦心的布局与招数,我想知道背后的弈者是什么人,值不值得我投靠。能不能让我得到我想要的。”
鹤先生反问:“你想要什么?”
沈柒沉默片刻,说:“权势与地位。足以护住心头血肉不被觊觎、欺辱、劫掠的权势与地位。”
鹤先生了然地笑了笑:“沈大人很有意思,既是不择手段的野心家,又是天下第一痴情人。我敢断言,将来你会得到他的重用。”
“他——究竟是谁?”沈柒追问,“我不为一个看不见的影子效命。”
鹤先生说:“时机成熟,你自然会见到他。现在你该回到景隆帝的朝堂上,继续当你的锦衣卫同知,等待下一个‘守门人’的联系。”
沈柒冷笑着问:“空口无凭,何以为信物?”
鹤先生想了想,答:“回头你再去摊子上吃一碗馄饨罢。”
第244章 骨中骨肉中肉
在腾骧卫组成的包围圈外,苏晏叹为观止地看着豫王与七杀营主的打斗,一面感慨:这水平,算是古武巅峰了吧;一面忍不住地担心,惊险处总为豫王捏把冷汗。
百余回合后,营主渐渐焦躁起来——虽说自己还不至于落败,但一个人的体力不可能用之不竭。一旦拖久了,且不说与豫王之间谁更棋高一着,光是腾骧卫的人海战术都能把他硬生生拖垮。
必须及早脱身。
余光瞥见人群后方的苏晏,营主心生一计,暗中运足真气,右钩绞锁住马槊前段的长刃,左钩骤然脱手,飞旋着朝苏晏激射而去。
这一记飞击威力惊人,钩刃如天际弯月骤然坠地,呼啸风声拖曳着残影,所过之处众人皆被劲气掀向两侧。
豫王知道苏晏身边的腾骧卫无人能挡住这一钩,脸色乍变,大喝一声:“趴下!”
与此同时,他用强劲的腕力抖动槊杆,连带最前段的刃尖也以一种极高的频率震动,瞬间从断魂钩的箝锁中挣脱出来。随后将长槊猛地向苏晏投掷而去。
苏晏看见了先后向他飞来的两柄武器,也知道不躲开就会没命,但身体反应跟不上大脑运转的速度,幸亏旁边一名腾骧卫眼疾手快,将他往自己这边猛地一拽。
长槊追上了飞刃,精钢撞击之间火花迸射,双双改变方向,堪与苏晏擦身而过。
“死”到临头拐了个弯,心弦在极度紧绷之后猝然一松,苏晏浑身冷汗浆出,腿都软了。
豫王朝他疾掠过来,急切地问:“没事罢?”
营主声东击西,等的就是这一刻,将轻功施展到极限,向外突围。
“——拦住他!”苏晏大叫,声音因为肾上腺素的骤起骤落,而显得有些嘶哑。
弓弩手与火器手纷纷朝营主射击。但这个时代的火器与后世比起来,射程短、威力小,准头也差了许多,营主身形如鬼影般连连闪动,避开了数十枚流弹。偶有箭矢精准射来,也被他用断魂钩拨开了。
发射过一轮后,火器必须再次装填弹药,营主趁机杀死了挡路的几名射手,继续逃向侯府围墙外。
苏晏不甘地咬牙,从旁边的腾骧卫统领身上抽出一支火铳,就着这个跌坐在地的姿势,瞄准了营主的背影。
豫王飞掠到他身边,见他安然无恙,便转而去捡拾钉在地面上的马槊,同时提醒道:“这是十分少见的掣电铳,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根本操作不了,反而会把脸给炸了。你千万别动!”
知道,前世在网络军事论坛上研究过,这玩意儿用的不是火绳点火法,而是更先进的燧石发火。母铳之外配备六个子铳,铳管里已经预先装填了一个子铳,可以直接发射。
掣电铳比普通的火绳枪射击精准度更高,且弹药(子铳)后装的方式提高了发射速度。但这种原始的后装火器有个很大的缺陷——容易漏气。
所谓漏气,并不是像气球漏气那样简单。火药发射时漏出的气体会炸开盖板式枪栓,把射手的脸炸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