嫖客们见他是个硬茬,便也只得死了心。大部分奔着挽红绡来的客人悻然散去,还有些回到临花阁继续寻欢作乐。
那男子随手将珠花揣进衣襟,往临花阁门口走来。
灯笼的亮光下,阮红蕉瞧了个清楚,见他容貌过人,可以说是她所见过最英俊的男子,一身玄色曳撒并无华丽纹样,但布料上等、做工精细,不是寻常人家能穿的。心道:此人顾盼神飞,气度超凡。这小小的临花阁今日是照了什么福星,竟引来这许多大人物光临。
虽无心勾搭,却也难免职业病发作,阮红蕉挽了挽发鬓,挑了个最动人的角度对着那男子,却见对方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仿佛压根没瞧见面前还有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一般。
阮红蕉愣住,看着那名男子的背影,咬牙道:“又是个弯的!”
“姑娘说什么,弯的是什么意思?”婢女好奇地问。
阮红蕉从苏晏那里现学现用,说:“他只肯睡男的。”
婢女遗憾地叹道:“免费送他也不要么?”
阮红蕉又气又好笑地瞪她一眼:“走了。”
大厅内,苏晏脸色不善地问沈柒:“从前你那些破事就不提了,单身男人解决生理需求,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长春院是几个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京城最大的南风馆子。”
沈柒僵着脸,说:“没那回事,别听那窑姐鬼扯。”
“她没必要冒着得罪你的风险撒谎,分明是说漏嘴。好哇,当初你在我面前是怎么说的?说你原本不好此道,一见到我就……就……”“就”了半晌,没好意思说出口。
沈柒替他说:“‘我原也不好此道,但一见到你,就好了。’”
苏晏气呼呼骂:“老子信了你的邪!骗子!杀千刀的王八蛋!”
沈柒挨了骂,反而露出一丝笑意:“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我去过长春院,还是以为我睡过你之后,又去睡小倌?”
“我生气个鬼。你爱睡哪个睡哪个,关我什么事,只不要再来招惹我。”苏晏强压着心底酸涩,语气冷淡。
沈柒反而轻笑出声,上前将他一把抱住,附耳说道:“你吃醋生气也好,故作冷淡也好,都说明心里在意我。为夫说得对是不对,娘子?”
苏晏挣不脱,踹他小腿,“放……放开!大庭广众,脸也要不了……”
“这是青楼,最不缺的就是情与欲,最不稀罕的就是脸面。不信你看周围,谁顾得上我们两个?”
苏晏看左右皆是谈笑的男女,但见一片春意,不见半点礼教,真个是红裙溅水鸳鸯湿,几度云朝雨暮,哪里还管什么清规戒律?更没有人会对两个男子之间的亲密举动露出大惊小怪之色。
只除了厅门口那名脸色难看的黑衣男子……那是豫王?
苏晏吓一跳,对沈柒道:“豫王来了!他在看我们。”
“爱来就来,爱看就看,管他。”沈柒专心嗅着他衣领内的淡香,“长春院之事,待到有空时,再向你慢慢解释……”
苏晏现在没心情听解释,看到豫王,就想到与他有五六分相似的皇帝的脸,进而想到天子无戏言的警告:
谁敢攀枝窃香,朕就折他的手。
朕不动你,只动动你的那个人。
再想到背后灵一般的四大天王,心下叫苦:今夜青楼中事,八成也逃不过皇帝耳目,原只想来瞧个热闹无伤大雅,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他急道:“七郎,七郎你快放手,皇爷盯着呢!”
兜头一盆雪水泼下,将热火冻结成冰刃,沈柒咬牙恨极:“他到底要怎样!君夺臣妻?”
苏晏忙捂住他的嘴,“豫王过来了,别叫他听见!”说着推开沈柒,自己假装崴脚,扶住旁边的柱子。
豫王走到近前,神色还算正常,并没有像苏晏预想中兴师问罪,而是嘲谑地挑了挑眉:“二位真是好雅兴,携手逛青楼。怎么,同僚之情尚嫌不足,还想再领个同靴之谊?”
苏晏见豫王身穿便服,想是不愿暴露身份,故而没有行礼,哂笑回应:“偶遇,偶遇,都是来瞧热闹的。怎么,您如此身份,也来这种地方,凑这个热闹?”
豫王说:“并非凑热闹,而是追着一个人来的。”
苏晏敛了假笑,问:“那人是谁,浮音?”
“……浮音,殷福。”豫王很快琢磨出其中三味,“看来你们多少都知道些内情,只瞒着我一个?”
倘若说对豫王还有那么点过意不去,就落在这事上了。苏晏早就知道殷福的身份,却为了不打草惊蛇,而没有提醒豫王,等于是为了大局而将他身置险境,后来听阿追说,对方猝不及防下,吃了迷魂飞音的苦头。
苏晏心里有愧,难得给了豫王好脸色,“浮音之事,待到有空时,再向你慢慢解释。”
这话听着耳熟,似乎就套用了自己刚说过的话……沈柒怀疑苏晏故意气他,用十分无奈的表情,看了一眼自家小心眼的娘子。
苏晏没搭理,接着对豫王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追踪浮音,抓住联络他的人,顺藤摸瓜找到幕后指使者。”
豫王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遗憾道:“可惜被一枚珠花打乱计划,追丢了。”
苏晏摇头:“我猜已经有人追上去了。”
“谁?”
“……红姑娘。就是那位你们今夜抢着要梳拢的清倌人。”
“我没抢。”沈柒和豫王同时自澄清白,互相敌视一眼,又异口同声问:“她是谁?”
苏晏坏笑:“我不告诉你们。”
沈柒气得牙痒。豫王假装大度,说:“既然是你的人,我就不问了——浮音身手不错,一个青楼女子怕不是他对手。人在何处,我去追。”
苏晏道:“就在这临花阁里,要不我们三个分头去搜?”
沈柒道:“分头可以,但不是三个。我送你出门上马车,你先回去,剩下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