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既然眼下不合适,那就暂且容忍。这把柄总归是被自己捏在手里,想收拾荆红追,日后有的是机会。
一念至此,沈柒向苏晏妥协卖好的同时,又故意透出委屈之意:“既然是苏大人作保,我又怎能不给这个面子。况且,他如今奉你的命行事,我就算对他再不待见,也不会扯苏大人的后腿。”
苏晏果然愧疚了,嘴里不说,借着身形遮挡,指尖偷偷从沈柒袖口伸入,去挠他的手腕,以示讨好。
沈同知被挠得心痒火起,恨不得将苏少卿压在这公堂上法办,先以肉.棍判刑一千下,再观后效。可惜碍着杀千刀的皇帝耳目,不能在此刻变念头为行动。
苏大人撩拨完同僚,把手揣回袖子里,若无其事地坐回到椅面上,端起茶杯说道:“浮音那边,我会让荆红追继续顺藤摸瓜,追踪幕后主使。至于血莲记号,辛苦沈大人深入调查,若有新的发现,还望及时告知。”
沈柒从油纸包里拈出几颗莲子,连同其苦无比的莲芯一同干嚼,以此按捺心火,一语双关地答:“皇爷既命我司与大理寺通力合作,让苏大人满意便是我的本职,谈何辛苦?苏大人放心,在下必竭尽全力,需要我怎么干,我便怎么干。”
苏晏正埋头喝茶,闻言险些呛到。他干咳几声,起身拱手告辞:“沈大人……保重身体,别累过头。”
沈柒哂笑回礼:“在其位谋其政,就得好好干,不然岂非辜负皇恩。苏大人,您说是吧?”
几日时间匆匆而过,眨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是年假的最后一天,整个京师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融入了狂欢般的节日氛围中。
入夜后,盛况空前的鳌山灯会拉开了序幕。从午门至承天门,甚至延伸到金水桥外大明门,整个狭长的广场都被各式各样的花灯占满。
这些灯并非简单悬挂或堆叠着,而是精心搭建成鳌山形状。由上万盏的小彩灯做底座,千光百色,仿佛银河铺地。小灯之上装饰着无数万紫千红的宫灯,各有各的造型,无一重复。
而在鳌山的最顶端,五彩玉栅栏般的花灯簇成“皇帝万岁”四个字,在夜空下熠熠生辉,唯有登上广场两侧的城楼,才能看清楚。
周围还有匠人制作的许多巨灯,迷宫一般,供人任意穿梭游览。有些灯上放置灯谜,不仅文人骚客以此吟诗作赋,百姓们也可猜谜领奖。
这一夜,京城无分贵贱,无分官民,无分男女,只一片灯海璀璨,满城欢歌笑语。
四品以上官员们身穿春节吉服,在午门集合,久候不见圣驾降临,便也渐渐四散开来赏灯。
苏晏正好奇地观看一个三英战吕布的走马灯,忽然被人从后方捂住双眼。
那人巴在他背上,压着嗓子问:“猜猜我是谁?”
苏晏握住那人手腕,失笑道:“小狗?”
“……再猜!”
“小猪?”
对方恼而撒手:“是你小爷!”
所以我说小朱,没错啊。苏晏转身笑着拱手:“原来是小爷,臣有眼不识泰山。”
只见朱贺霖穿一身石榴红色曳撒,帽顶缀着颗同色的璎珞,腰系鸾带,打扮得像富家公子哥,正一脸佯怒:“你故意的!好哇,对小爷不敬,该罚!”
“怎么罚?”
“罚你……陪小爷挑灯。”朱贺霖说着,把苏晏感兴趣的那盏走马灯拎起来,另一只胳膊挽住他,同往鳌山深处去,“还要八盏,帮我挑最好看、最特别的。”
苏晏边走边问:“要这么多灯做什么?”
朱贺霖飞扬的眉目间,笼上了一层怅然的凝云,注视着手中的灯焰,沉声道:“听宫里的老人说,母后生前喜爱灯,每逢佳节,坤宁宫便会悬挂各式彩灯,有些还是她亲手制作的。我不会做灯,只能在这灯会上挑选些好的,拿去她宫中挂起来,希望她在天之灵能看见,夜里给我托个梦。”
“孝惠慈章皇后……”苏晏微叹,小鬼这是想娘了。
先皇后生下太子没多久,就病逝了。朱贺霖从小母爱缺失,又无法从祖母那里得到慰藉,就越发地缅怀母亲。景隆帝体谅他的心情,加之对先皇后的敬重,便不再立后,就连坤宁宫也空置了十几年,一直保持着章皇后生前的摆设模样。
每当朱贺霖思亲情切,或是心绪不宁时,便会去坤宁宫独坐,每逢节日也必去挂灯纪念。
苏晏知晓内情后,安慰地拍了拍朱贺霖的胳膊,“我帮你挑,保证是全场最出彩的灯。”
两人比来比去又选了五盏灯,交给跟随的內侍提着,正待继续往下走,蓦然听见爆竹齐放,礼炮轰鸣,原来是圣驾御临午门,引得万千百姓们沸腾起来。
广场上所有人都朝御驾方向下跪,山呼万岁,一时间犹如海沸山崩。苏晏见周围百姓个个激动得泪流满面,不断叩头喊着“万岁爷,万岁爷”,也不禁为此情景感到震撼,喃喃道:“民心啊。”
朱贺霖神情中有敬悦,有自豪,也有不甘示弱的争雄,郑重地发誓:“将来我也能做到,而且还会做得更好。”
苏晏含笑点头:“臣相信小爷。”
朱贺霖紧握住他的手,“到时候,我要你站在我身边。”
苏晏道:“我只能站在你身后,你身边的位置,应该是皇后的。”
朱贺霖执拗地说:“什么皇后,叫她滚蛋,我只要你。”
说话间,几名內侍寻了过来,见到苏晏眼前一亮,上前说道:“奴婢见过小爷。可算找着了,原来苏大人在这里,皇爷正召您呢。”
苏晏这才记起身为官员伴驾的使命,被太子一路拉着险些忘了,连忙应:“这就来,这就来。”又对朱贺霖道:“还剩三盏灯,小爷自个儿先挑着,等臣侍完驾再来帮忙。不过估计那时候,小爷也挑好了。”
朱贺霖舍不得自家侍读,心里埋怨父皇放着那么多伴驾的官员不要,偏偏和他抢一个苏清河,拉着个脸说:“父皇在哪里赏灯,我也去侍驾。”
“在阙右门旁的城楼上。”內侍面露犹豫,“可皇爷只传唤了苏大人……”
朱贺霖瞪他:“好阉奴!父皇不传唤,小爷我就不能上楼了?”
“是是!奴婢糊涂!小爷请随奴婢来。”內侍点头哈腰地带路,把两人迎至城楼下方。
朱贺霖拉着苏晏,正要上台阶,被三步一岗的御前侍卫拦住。
“皇爷有命,只召见苏大人,其他人未奉召不得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