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攸苟暗笑他天真,那封信的原件如今就是自己克制他的底牌,怎么可能给他任何损毁的机会?
当即哂笑道:“既然苏御史自谦,不愿点评,那本王就将此信公之于众,让陕西各司的大人们同来品鉴一番。苏御史觉得如何?”
两三句话间,苏晏心底逐渐有了招法,做出一副软肋被人拿捏,又羞又急又气的模样,脸颊涨红,嘴唇却咬得发白,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对方。
朱攸苟被这股示弱的姿态取悦,哈哈大笑,心道书生就是书生,区区十六七岁,能有什么城府阅历?任你读书万卷、再多小聪明又有何用,遇到这种关乎自家名声前程的大事,还不是手足无措。
荆红追见状,暗觉蹊跷,便煞气腾腾地持剑上前,不料被苏晏扯住胳膊,低声责道:“不可造次,还不快退下。”又对朱攸苟拱手:“我这侍卫鲁莽无知,万望王爷海涵。”
这下倒叫荆红追蓦然反应过来——苏大人这是在下饵呢!钓的就是面前这只胖头鱼。否则依照大人的性子,即使面对皇亲国戚,惹怒了他,要么巧言脱身事后报复,要么板砖掀脸玉石俱焚,再怎样也不会露出如此怯懦神态。
朱攸苟悠悠道:“既如此,庄园之事,苏御史与本王重新再议一议?”
苏晏犹豫不决,左右瞥了两眼。朱攸苟知道他是嫌人多口杂,不好说话,于是命左右都退下。
王府的婢女仆人们告退后,苏晏又转头目视身后锦衣卫,示意他们也退出厅外。
荆红追如何放心他与居心不良的朱攸苟独处,只看没看懂意思,站在原地当木桩子。
苏晏恼道:“吴名!你个刺儿头,再不听命,当心本官用马鞭抽你!”他说着,劈头盖脸地甩了荆红追几巴掌,声音清脆响亮。
他这点力气,对荆红追而言不痛不痒,却借着耳光声的掩盖,送去细若游丝的语声:“豫王信使定在此处,去救人。”
荆红追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是自家大人的吩咐,又是在这种不得不演戏的情况下,让他感到兹事体大,倘若不执行,怕会坏了苏大人的布置。
他用眼神悄悄问:大人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苏晏亦以眼神回答:放心,他再怎样,也不敢在王府杀我。
荆红追略一迟疑,又被苏晏用眼神催促,只好做出挨打后暗自怀怨的模样,黑着脸退出花厅。
苏晏松口气。他此刻最担心的不是朱攸苟对他不利,而是阿追固执,为守护他的人身安全不肯听令。好在阿追在愚忠与信赖之间,选择了后者,让他心底对自家侍卫不禁又高看了几分。
花厅里只剩苏晏与朱攸苟二人。
朱攸苟知道这是要谈关键、谈利益了,自觉胜券在握,大咧咧地往首位的圈椅上一坐,拿腔拿调地说:“苏御史终于想明白了?本王毕竟是皇室宗亲,与本王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苏大人。今后你只管你的马政,休要动本王的庄园,本王心头爽快了,自然会把这封信妥帖保管。万一你敢反水,呵呵。”
苏晏脸色有些发白,咬牙道:“王爷先把信交给下官再说。”
朱攸苟斜睨着他,只是呵呵笑。
苏晏的脸由白转红,是一副极为羞耻难忍的情态,“王爷要怎样,才肯把信给我?”
朱攸苟本只打算保住庄园,被他这委曲求全地一问,不禁生出了贪念——苏晏如今手握陕西重权,自己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拿捏住他,为何不多圈些利益?草场土地只是一部分,其他譬如战马、私茶、私盐,哪个里面没有巨大的利润?自己怎么就只抱着十几二十个庄园当宝?眼皮子还是太浅。
如此自我反省了一下,朱攸苟当即调整了目标与策略,起身来扶苏晏:“来来来,苏御史也坐,咱们好好聊,聊出个金山银山。”
他说得赤裸,苏晏忍不住皱眉,面露挣扎之色,仿佛体内的正气风骨正与被迫妥协的念头做着激烈斗争,最后无奈至极地长叹一口气:“豫王此举,实在羞煞人也,必先毁之手书,再言他事。”
朱攸苟听出妥协之意,顿时眉开眼笑,安抚道:“苏御史放心,只要你与本王站在一条船上,那封信就绝不会见光。毕竟事关宗室脸面不是?你既是王叔的‘知己’,这点人情本王还是会做的。”
知你妹的己!苏晏被这个词膈应得像吃了苍蝇,面色却一脉羞惭难堪,闪烁的目光扫着厅门,低声道:“此处厅门敞开,人来人往不严密,王爷换个地方谈吧。”
朱攸苟暗笑: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底子都掉了个精光,遮羞布还不肯揭呢!也罢,你想怎么严密,就怎么严密。
于是叫来个婢女,命令给花厅后面的密室焚香添茶,以备两人入室密谈。
不多时房间打理完毕,苏晏随着朱攸苟进了密室,四壁无窗,房门从内部一落锁,莫说外人的耳目,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朱攸苟与他分主客落了座,直截了当地道:“左右无人,本王打开天窗说亮话,除了不能碰我的庄园,还有灵州察罕脑尔之地的盐池……”
苏晏忽然问:“王爷府内,可养着娈童?”
“每年盐课九万五千……你说什么?”
“娈童。”
朱攸苟眨巴了一下小眼睛,有点转不过弯:“养……是养了,也就三五个,意思意思,免得被人笑我不通风月。本王还是更爱女子软媚娇——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
他登时反应过来,抚掌笑道:“呵呵,苏御史若是不怕豫王怪罪,不嫌本王府上那几个小唱姿色浅薄,本王把他们全送给苏御史享用亦无妨。”
心里恍然:原来苏御史爱的不是钱,而是“蓬门今始为君开”,早说呀,这可比钱容易多了!哎呀,他与豫王一起时,难道是上面那个……不对不对,他这是被压怕了,压伤了自尊心,故而想在娈童身上重振雄风呢!
苏晏看着朱攸苟笑得一脸淫贱,淡淡道:“有就可以,数量不重要。”
朱攸苟还想再揶揄他几句,却见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开始撕扯自身的衣物——尽从系带、盘扣与衣缝处下手,不需要花太大力气,很快就襟带凌乱。
撕完了外袍,又开始撕内衫。
朱攸苟震惊道:“你……你做什么?快住手!”
苏晏道:“我自撕我的衣服,又不费你的钱,你叫什么。”
朱攸苟觉得脑袋里嗡嗡响,还没理清思绪。眼见对方连内衫都撕开了,开始脱鞋子、扯冠帽,他脑子的筋终于接了起来,拍案而起:“你想诬陷我强奸!好你个苏十二,这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苏晏一脸奇怪地看他:“王爷瞎说什么,我没喊人、没求救,强什么奸。”
“那你——”
“我这人有个怪癖,一听到不堪入耳的话语,就觉得污浊难忍,连带这身衣冠也染上了污浊之气,恨不得立刻撕烂换掉。”
朱攸苟嘴巴开开合合,最后用看神经病的表情说:“苏御史颇有……魏晋之风……这个,刘伶再世……本王这便叫人送更换的新衣进来……”
“不必,我穿不了旁人的衣服。就这样天为衣、地为裳,任诞通脱有何不可。”
苏晏低头看看自己,觉得撕得差不多了,半披半挂、若隐若现,相当有想象空间。于是挥袖子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一地,如同有人在室内推搡打斗了一场,便走去开密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