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有点奇怪,上面写的不是马种,也不是编号,而是“开城、管宁、安定、清平、万安、黑水”。
“……签上两个字是何意?”参赛者交头接耳互相询问。
有官吏当即认出来:“这是六苑的名字!”
牧养官马的六个苑。隶属灵武、长乐两监。而两监又隶属苑马寺与行太仆寺。
赛道端头的围栏缓缓打开,六批赛马被驱赶了出来。
参赛官吏瞪大了双眼看——
皮破脊穿的马、骨高毛脱的马、走两步就四脚打颤的马、脖颈佝偻口吐白沫的马……一匹匹没有半点膘,身上的骨头都支棱了出来,说蹄损肌瘦都还抬举了,根本就是皮包骨头。
这哪里是马,连特么看门狗都不如!
官吏们还在愕然:这种玩意儿怎么骑?站都站不稳,只怕人还没坐上去就趴地了,怎么比赛?还要跑十圈?
清水营马市盛况空前,那么多来自北漠的骐骥,随便选一批都可以,居然拿六苑养的官马当赛马,主办方这是脑子进水了?!
脑子进水的苏御史,笑微微地朝播报员颔首示意,于是那青年就更紧张了,磕磕巴巴吼:“请、请各队队长立、立刻抽签,决定各队的参、参赛马匹!”
抽哪批有区别吗?都是惨不如狗……
苑马寺代表队的队长是李融李寺卿,签筒先递到他跟前,他抽了一签,上面写着“清平”。
他扬了扬签条,问队员:“清平苑的马。本官手气如何?”
队伍中的清平苑囿长闫昌冷汗渗出,当即低声禀道:“不行啊,李大人!鄙苑……上次被个姓苏的假马商坑了一笔,又被宁夏卫的张千户扫荡过,如今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了,可千万不能用!”
李寺卿圆滚滚的脸上登时没了笑意。
其他人赶紧出主意:“重抽!”
李寺卿挺着便便大腹走过去,打起官腔,要求重新抽签。手持签筒的锦衣卫理都没理他,转向另外一队。
这一队是行太仆寺代表队。因为严城雪严寺卿被关了禁闭,由副手薛少卿接任队长,代他抽签。
薛少卿抽了个“安定”。
灵武监的王监正脸也绿了,他把安定苑的官马挑了又挑、卖了又卖,马皮都扒了几层,剩下的马是什么德性,能不清楚?当即也叫道:“这个也不行!薛大人呐,赶紧换签吧!”
薛少卿对监苑官马的品相也颇有耳闻,忙从善如流,对隔壁赛道的茶马司代表队说:“换不换?‘安定’好啊,至少比你手中的‘开城’强!”
呸!茶马司大使心道,你们两监六苑的官马养成了什么德性,谁不知道?“安定”和“开城”还不都是一路货色,连累我们也要倒霉。我们茶马司虽然马不多,但好歹也是与北夷、西番互市得来的,就算拿的都是人家的淘汰货,也比你们养的官马强!
许大使怒目而视:“不换,‘开城’就‘开城’!”
薛少卿找了一圈,签没换出去,又回到原地,苦哈哈地对李寺卿道:“李大人,我看你也在发愁,不如我们交换?”
李寺卿犹豫地看着他手里的签,不死心地问下属:“谁知道‘安定’的马如何?”
下属支吾片刻,最后跟他交了底:“都一样啊,李大人。这么说吧,有牧军编了歌谣,说‘骑驴骑牛骑野猪,也别骑六苑的马’……”
播报员大嗓门响起:“各代表队注意了,比赛要求是人马同时抵达终点,跑不动就下马牵,牵不动就拖,实在拖不动,那就驮。不是马驮人,就是人驮马!总之无论如何,必须连人带马到终点。如若弃马而逃,锦衣卫廷杖伺候!”
李寺卿手一松,签条啪嗒落在了地上。
第123章 简直不是个人
清水营的军民见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奇葩赛马会。
赛道起点处的六匹马,尽管已经是参赛选手从马群中千挑万选的,矮子里面拔高个,依然瘦骨嶙峋到了风吹就倒的程度。
一半的骑手刚爬上马背,马儿便摇摇欲坠地晃了几晃,四蹄发软直想往地上趴。骑手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摸马头顺马鬃拍马屁,就巴望着马儿给点面子,能坚持撑到终点,哪怕慢如乌龟也认了。
清平苑囿长闫昌因为马术不错,被苑马寺官吏们赶鸭子上架,当了个人赛第一棒。他身形干瘦,爬上马背后,那马尽管四脚打颤,但还是驮住了。
他不由暗呼运气,小心拉着缰绳,也不敢太催力,慢悠悠地往前遛,倒给他一骑当先地跑了大半圈。
经过看台时,他油然生出了点得意,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首座上的两位上官。
魏巡抚他有幸见过一次,自是认得,眼下正指着他,转头对旁边的御史大人说着什么。
莫非是在褒扬我领先于众人?闫昌窃喜。
而新来的苏御史倒是从未见过,他定睛细看,对方唇红齿白,很是年轻俊秀,又觉得有些眼熟,只一时想不起来……
苏御史端起茶杯啜饮。
闫昌猛地想起来:茶……松萝茶!一个自称姓苏的公子哥,用盒松萝茶当敲门砖,诓言要在清平苑买马,结果狠狠涮了他一把,叫他辛苦藏起来的五百匹马被宁夏卫的张千户一卷而空,最后落了个马财两失,双手空空!
——那个杀千刀的骗子苏三郎,可不就生得这副模样?!
骗子……御史……他这是被人给钓了鱼?完蛋了,姓苏的什么都知道,会如何惩处他,他这条小命还能不能保得住!闫昌面如土色,整个人骤然塌了架子,连带身下的瘦马也失去平衡,前蹄一折,跪了下去。
闫昌在地面摔个灰头土脸,生怕被台上的苏御史看清自己的模样,低头用力拉扯缰绳,想让马匹站起来继续跑。
这匹马本就瘦病,又被铁嚼子扯得嘴疼,干脆直接撂挑子,连后腿也跪下来,赖着不走了,从鼻子里呼哧呼哧喷气。
闫昌大急,又是拽笼头,又是抽马臀,折腾了半晌,仍没能让马站起来。
看台上,苏晏用杯盖撇着浮叶,好整以暇地俯视他。
闫昌拉不动马,急得满头大汗,又见苏御史如此神情,后脖子都凉了。
灵武监的监副李四后来居上,骑着匹脱毛癞痢马慢吞吞经过,忍不住开嘲:“哟,闫囿长。方才不还跑得挺快的么,怎么这会儿就泄气了?后劲不足啊你那马,看来本场个人赛的第一名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