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笑起来:“彼此彼此。”
“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帮个忙。”他在临走前问阿勒坦,“‘兀哈浪’这个名字,你听过么?”
幸存的锦衣卫中有个叫“黄礼季”的,博闻强记,通晓北漠诸部落的语言。苏晏昨夜问起他,那日在横凉子镇遭遇鞑靼骑兵,那些人口中呜哩哇啦叫的是什么?
黄礼季不好直接说,他们把苏大人当做个白皮肤的漂亮女人,只说那些鞑子提到“兀哈浪”,要把抢来的钱粮女人献给他。
苏晏问过霍惇,霍惇表示与鞑子作战期间,并未听过这个名字,应该不是鞑靼将领。
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阿勒坦身上,希望这位瓦剌贵族青年,出于对北漠诸部尤其是世仇部落的熟悉,能告诉他答案。
果然,阿勒坦听了这个名字,眉头皱起,面露鄙夷不屑之色:“你如何知道这个人的?他是鞑靼太师脱火台的小儿子,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此人性喜渔猎,尤其贪爱中原女子,因为暴虐成性,常将劫掠来的女子凌虐至死,即便在诸部落间,名声也臭得很。”
苏晏又问:“这个兀哈浪,近来在什么地方出没?”
阿勒坦答:“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两个月前离开部落,绕过鞑靼领地,上个月进入铭国境内,并未打听他的行踪。”
苏晏感谢过他,起身告辞。
阿勒坦送苏晏出了帐篷,忍不住问:“你会在清水营待多久?”
苏晏笑道:“比你久。和官府办完买卖手续,钱货两讫后,你就该动身回去了吧?”
阿勒坦点头,补充道:“我会多留几日,参观马市的盛况,马市结束后再走。”
“我希望年底能回京一趟。”苏晏眺望京城所在的方向,心里有些唏嘘。
他知道清理马政是个大工程,要建立一个正常运行、良性发展的官牧体系,前后没有个数年时间,难竟全功。
即使由他先把架子搭好,把制度建立起来,后面再甄选合适的官员接替工作,看目前这一团乱麻的势头,也至少得要一年半载。
他想回京了。
曾几何时,京城竟成了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二个“家”,成了会遥思、会梦回的地方。当然并不是因为一座被人打砸过的三进小院,而是因为京城里那些他所牵挂的人。
“铭国京师……”阿勒坦眯眼望着远山,想象那座繁华而缥缈的天子之都,神情悠远,“‘历数昭天命,河山壮帝京。乾坤包万国,日月照群生’,不知是座怎样的都城。”
“据说昔年金主完颜亮,听过柳永一首‘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望海潮》,遂起投鞭渡江之志,提诗云:‘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发誓要入主中原,将这富饶壮丽的山河据为己有。”
苏晏半开玩笑,半警告似的说道,“如今瓦剌连一个贩马的青年,都能吟诵描写我国京城的诗词,贵部该不会也有叩阙之念吧?”
阿勒坦回头道:“苏兄弟说笑了,我只是仰慕中原文化,并无他意。再说,家国大事,我一个马贩子如何操得了这份心?”
苏晏心道,信你才有鬼,就你这身打扮和气势,少说是个贵族,搞不好还能在瓦剌的决策层里占个席位。
面上不动声色:“玩笑而已,莫要当真。告辞了,不必相送。”
苏晏翻身上马,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扬鞭而去。阿勒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抚摸手臂上的缎带,心中暗叹:你为何是铭国的官。
霍惇生怕严城雪走出帐篷后,遇上被他折腾过的瓦剌人,要遭对方报复,忙跟着走出来,四下找寻。
他很快就发现了严城雪,正站在帐篷附近的草坡上,抄着手盯着某处。
“怎么了?”霍惇走过去问。
严城雪道:“方才,我看见了一个怪人。”
“怪人?”
“对,身穿满是飘带的黑色长袍,眉目隐在兜帽下看不分明,透着一股邪气。”严城雪抿着嘴唇说,“大概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不知怎的,竟让我浑身发寒。”
霍惇想了想,道:“大概是个萨满。”
“萨满?”
“草原的巫师。据说能通灵,很有些神神道道的法术。北漠诸部落多信奉萨满教,贵族出行时,常有部族里的萨满暗中保护。看来我猜的不错,这个阿勒坦绝非普通马贩,来我清水营,也不知究竟有何企图。”
严城雪沉默片刻,忽然把手伸进霍惇怀中摸索。
霍惇微惊:“你做甚?”
严城雪摸到了个暗器袋,“你果然把玄铁飞针藏在身上,是淬毒的那批?”
霍惇道:“毕竟卸甲只身而来,如何放心。就算我不怕再和那阿勒坦打一架,也总得为你的安危考虑。”
严城雪轻声道:“你看,阿勒坦送苏晏出来,帐篷里此时无人,如果把这飞针在他的茶锅里搅一搅,能否除隐患于未然?”
“苏御史怕是不同意。”霍惇说。
严城雪收回手,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那又如何?等我找机会得了手,他有本事,就去帮那蛮子生死肉骨。”
说话间,一名锦衣卫飞驰过来,招呼他们:“两位大人请上马,苏大人吩咐回城。”
第107章 你很急我很慌
景隆帝最终还是没让沈柒带队离京,而是选择了腾骧左卫指挥使龙泉,让他暂领五千锦衣卫兵马,奔赴陕西寻找失踪的苏御史。
这一日是八月初四,离苏晏坠谷已经过去了九天——
褚渊找人未果花了三四天,鸽子飞回来花了三天。调拨人马时,因为原定的锦衣卫指挥使辛阵海意外坠马受伤,以及太子遇刺之事又耽误了一两日。最后龙泉带着队伍出京时,苏晏正在从定远前往灵州清水营的路上。
八月十二,苏晏于白云客栈与褚渊等人重逢。当夜,清水营的信鸽便携带着几封密信,飞往京城。
密信送至御前时,紫禁城中正依照惯例,举行中秋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