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取出伤口里的杂物,清洗消毒,可现在没有工具和药物,怎么办?”苏晏眉头拧成一团。
荆红追对自己的伤势不以为意,“直接包扎即可。我曾受的伤,比这严重凶险得多,最后也撑过来了。这伤不算什么,等我运功调息,内力恢复大半后,先带大人离开此地。”
苏晏也看到,他身上不少伤疤,有些是陈年的,颜色浅淡已看不太分明;有些当时没妥善处理,缝线扭曲,形状比豫王身上的旧疤狰狞得多。最新的三道锐器伤,一道在肩头,两道在肋下,伤口处的肉还泛着新生的粉色,应该是之前被沈柒追捕时砍伤的。
“……别再受伤了。”苏晏从里衣撕下尽量干净的布条,给他重新包扎伤口,用一股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爱怜口吻说,“有时我都怀疑,你们这些所谓的硬汉,是不是痛觉神经都不发达?我挨了几十下板子,其中一大半还放了水,都疼得死去活来,而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刀伤箭伤就是酷刑,怎么还一脸满不在乎,随时打算再战江湖的样子?就不能老老实实喊声疼,以后多惜命,别卖命?”
荆红追垂目注视半蹲在自己身侧的苏晏,低声道:“属下的命是大人的,大人说怎样就怎样。”
苏晏叹气,“你的命是自己的!唉,我怎么跟你说不通,总之下次不许冒死救我。能救尽量救,实在不行,也不必白搭自己一条命。”
荆红追看着苏晏头顶的发旋,眼神有些恍惚:“无论大人教训什么,属下都认真听着,但事到临头时能不能做得到,就不好说了。”
苏晏再次深深地感受到,这位桀骜的前杀手就算当了侍卫,也是个驯服的刺儿头。正如他自称口拙,什么甜言蜜语都说不出,但满怀敌意时,嘴炮放得能把对手气到背过去。
这性格,真愁人。但还能怎样,左右是自己看中的,继续带在身边呗。
他起身拍了拍荆红追的肩膀,“你好好调息吧,我到洞口弄点水。河里涨洪太脏,而且生水没烧开不能喝,雨水还稍微干净些,至少没有寄生虫。”
荆红追盘腿打坐时,则在发愁:这孽根他娘的什么时候才能软回去?
第九十四章 哪怕万劫不复
苏晏走出山洞,随手折了根树枝做发簪,挽了个松垮垮的道士髻。
在附近岩石的凹坑里,他找到不少积存的雨水,因为是昨夜刚下的,看起来很是清澈新鲜,于是俯身直接喝了个饱,又摘了几片大树叶做成碗状,兜了些雨水拿回山洞里去。
荆红追盘腿坐在岩石上,瞑目打坐。他赤着上半身,将依然潮湿的外衣揉成一团盖在腿间。
苏晏猜测因为是湿衣服穿着不舒服——如果自己也有一身腱子肉,这么光着膀子秀秀身材倒是挺有成就感,但很遗憾,白斩鸡还是把湿衣服继续穿着吧。
他端详荆红追的气色,觉得不太乐观,面色青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唇角还有些干燥起皮。
苏晏赶紧坐上石床,想叫阿追喝水,蓦然想起看过的武侠影视里,练武之人在调息的时候被打扰,可能会导致行功岔气,走火入魔,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叫醒他。
树叶碗里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流,眼看要漏光,苏晏只好把叶尖凑到他嘴边,看他能不能下意识地喝点水。
水一沾唇,荆红追就睁开了眼。
寒星冰河般的双眼近在咫尺,冷冽而美丽,苏晏仿佛被一股星云漩涡似的引力蛊惑,不自觉地屏息凝视。他无法思考,只能沉醉,几近目眩神迷。
荆红追就着他的手,把树叶碗中的清水一点一点喝完,开口说话,嗓音有些沙哑:“大人,呼吸。”
苏晏骤然回神,猛吸了一口长气,脸颊上浮起缺氧的酡红:“阿追你的眼睛真是——”他把“诡异”咽回去,换了个字眼,“神奇,差点把我魇住了。”
“是我修习的功法导致。江湖人把魇魅之术称为魔道邪术,其实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夸张,只是在目光交触时,令对方产生短暂的意识混沌,便于刺杀得手罢了。”荆红追毫不避讳地解释,“方才收功时没控制好,气息外泄,惊慑了大人,是属下的过错。”
苏晏摇头,“我没吓到,就是……”他失笑自嘲:“迷进去了。你若是来杀我,只需拿眼睛看我一下,就成了。”
荆红追皱眉,冷脸掩不住语气中的难过:“大人何出此言,莫非还当我是个是非不分的刺客,只要给钱,无论是谁都能下手?大人至今仍在防备我?”
苏晏也意识到玩笑开过了头。平时用“小妾”之类的打趣,阿追只会害羞抗议,顶多默默走开不搭理,可如果用自己的人身安全说嘴,他就真生气了。苏晏忙握住他的手,道歉道:“是我的错,以后再不开这种玩笑了,阿追你别生气。”
荆红追默默叹口气,“属下从未生过大人的气,今后也不会。只是希望大人记住,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伤害大人。”
“我知道,我相信。那这页就翻篇了,好伐?”苏晏笑眯眯把他的手当橡皮捏着玩儿,在指节和指根处摸到累累的茧子,天马行空地想,椒盐掌中宝真好吃……妈蛋肚子好饿。
荆红追耳根发烫,却又舍不得抽回手,任由他搓来揉去,忽然听见他腹中骨碌碌一阵空鸣,顿时反应过来:从昨日中午到现下,粒米未进,自己还好些,毕竟是练家子,受训时饿上三四天也是常有的事,可苏大人年少体弱,从未吃过这种苦头,哪能撑得住。
连忙起身说:“属下出去寻些食物回来,大人稍等。”
苏晏说:“之前我出洞取水时瞧了一圈,就是个荒谷,贫瘠得要命,别说飞禽走兽了,连一棵野果树都见不着。谷底那条河昨夜涨洪,河水湍急浑浊,都是泥沙,恐怕有鱼也捉不到。算了,你还是继续运功疗伤,等内力恢复了,赶紧带我离开吧。”
荆红追方才打坐调息,连一个大周天都没运行完。他知道后腰的伤并不是重点,关键还是失血过多,体内气血枯竭,经脉便好似干涸的河床,如何能生出充足的内力来。
但好在这也不是什么棘手的伤情,只需进食休息,增补元气,体内精血就能缓慢再生。
他估摸着,哪怕只喝水不进食,顶多再休息十二个时辰,就能恢复一两成内力,足够带苏大人离开这座深谷了。
可是,他挨饿无妨,却不能让苏大人继续挨饿下去。一念至此,荆红追坚持下了石床——那条硬得不合时宜的孽根终于软下去了,免于再在苏大人面前丢丑,他很是松口气,把搭在腿间的破烂外衣穿回身上。
“大人稍待片刻,属下去去就回。”
苏晏还来不及出言劝他小心伤势,对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洞口。
抱着也许阿追真能抓到什么野物的想法,苏晏在山洞地面堆积的枯枝败叶里翻来翻去,希望能找到干爽的引火物。
虽然火折被河水打湿不能用了,但他有个火镰,本来同玉佩一起挂在腰间,玉佩在滚下陡坡时撞碎了,火镰仍完好如初。
这个鎏金错银鸱吻海浪纹样的火镰,是出京前沈柒送给他的,既是日常生活必需品,也是装饰物。整个火镰只有三指宽,呈现小斧头的形状,下方弯曲的钢条用来打火,上方连着白银箍边的皮革小包,小包里装着火绒与一小片燧石,开口处有磁石搭扣,有点像后世的女士坤包,还是超级迷你款。表面镶嵌玛瑙、红珊瑚与绿松石,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就连悬系的绳带,也是用银子打造连缀而成,十分华丽。
苏晏在前世从未见过这玩意儿,刚拿到手时,把玩了好一会儿,问沈柒:“貌似很贵重的样子,我要回点什么,才合礼数?”
沈柒似笑非笑:“两京风俗,这是定亲的聘礼之一。你回一把红漆筷子就成,取‘快快生子’的彩头。”
苏晏呸他:“做梦吧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呢!”把火镰扔回去。
沈柒又用“强奸你”做威胁,强迫他收下。
出京后有小厮和侍卫打理他的衣食住行,这个火镰就一直作为装饰品挂在腰间,不想此刻派上了用场。
火镰附带小包里的火绒打湿不能用了,好在山洞里淋不到雨,还真让他找着了些干燥易燃的植物纤维,用钢条和燧石敲击出火星,点燃引火物,最后生成了一小堆篝火。
苏晏一边往火堆里小心添加枯枝,一边把外衣脱下来烘烤,自嘲终于摆脱了远古时代茹毛饮血的困境,进化到石器时代了。可惜昨夜摸黑找不着引火物,否则自己也不用抱着个人形冰块强忍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