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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第44节(第1 / 2页)

这副纨绔做派,若是被言官们看见,八成又要弹劾他骄奢淫逸。

豫王手持一柄乌木折扇,随着丝竹旋律,在腿上轻打节拍,眼帘微阖,目光投注在唱昆腔的男旦腰身,又仿佛穿透了那层怒彩鲜衣,投向一片迷离的虚幻之中。

男旦唱完一曲皂罗袍,他用折扇一拍大腿,叫了声“好”。那男旦便就着闺中少女的姿态,盈盈地给他道了个万福:“谢王爷称赏。”

豫王招招手,示意对方上前,语气随意地问:“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男旦脆生生答:“小人名唤西燕,今年十七。”

他的京话中掺了些吴侬软语的腔调,将“西”说得像“苏”。豫王眉头微皱:“你也叫苏晏?”

西燕极会察言观色,听出了“也”字中的不悦之意,当即解释:“回王爷,是西方的西,燕子的燕。”

豫王缓了神色,笑吟吟地招他再近前几步,坐起身,用扇子挑起他的下颌,端详被胭脂渲染过的眉梢眼角。

“眉目倒是像个五六分,气质却无半点相类……有意思。”豫王漫不经心地说,“留你在王府几日,给本王唱唱曲,你可愿意?”

西燕喜上眉梢,忙曲身行礼:“愿意!能为王爷唱曲解闷,小人一百个愿意。”

豫王手中的扇子从他的下颌滑向领口,刚要说句什么,一个守门的亲兵来到亭前,禀道:“王爷,应虚先生来了。”

“啪”的一声,豫王将折扇丢在铺了玉簟的榻面上,起身整了整衣襟,撇下西燕,朝园外走去。

西燕见豫王前一刻尚且言笑晏晏,后一刻却将他弃如敝履,连多看一眼也无,心底委屈酸涩,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行礼恭送时,忍不住提高了声量,莺啼燕呖似的说道:“王爷慢走。小人日夜焚香以待,敬候王爷召见。”

豫王步履健阔,不待他说完,早已走得不见人影。

陈实毓刚进王府前院,便见豫王身着便服亲自出迎,口中朗声道:“毓翁许久不来,今日忽然造访,真令本王喜出望外。”他拱手笑应:“许久未见,四殿下康健如夕。”

豫王与他把臂同行,来到园中一棵老松树下。

树下石桌石凳造型古朴,桌上摆着一盘围棋并两个棋奁,隔着条潺潺小溪,对面竹林中隐隐传来古琴鸣音,一派清幽意境。

两人对桌而坐,十分熟稔地各自拣了个棋奁,做了个恭请开局的手势

豫王将第一颗黑子下在右上角星位,以示尊敬。“毓翁病人众多,百忙之间来找本王,不会只为下盘棋吧?”他笑问。

陈实毓在左下角回了一子,手捋长须,“老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找殿下,是想求个大助力。”

“你我既是忘年交,又何必用到‘求’字。当年若非毓翁妙手回春,本王早被一剑穿心而亡。救命之恩尚无以报答,有何难处,但说无妨,只要本王力所能及,一定鼎力相助。”

“殿下可知,这世上出了种奇药,能治一切外疡内痈,药效如神,简直可说是生死肉骨,名为‘青霉素’……”陈实毓不疾不徐地将沈柒死里还生之事一一道来。

豫王听他说到苏晏的名字,怔住,问:“毓翁说的,是哪个苏清河?”

“‘御门击鼓雪师冤,惩恶除奸十二陈’的苏清河,天底下还有第二人么?”陈实毓感慨道,“只是老朽万万没想到,苏大人年纪轻轻,不仅儒学有成、德才兼备,还是一位制药大师。此药若能量产,是普济苍生的大善,却受困于条件不足,难以实现。不知四殿下能否与苏大人联手,主持青霉素研制之事?”

豫王沉吟道:“既是毓翁开口,无论要钱要人,本王绝不推辞。但按照清河的说法,要建立起整个研制体系,首先得办格物学堂,广招天下人才。仅此一项,便非单纯的财力人力能够解决。且集群办学,便有结党之嫌,民间鸿儒办个书院,倒也说得过去,若是本王出面,必有朝臣参我收买人心,意图不轨,皇帝怕也不会同意。”

“殿下何不奏请圣上,陈述利害,再由圣上下旨,将此事交于殿下操办?”陈实毓建议。

豫王沉默了。

陈实毓见他面色沉凝,微叹:“老朽知道殿下的心结所在。殿下宁可担负一个嬉靡好色的骂名,自纵自污,也不愿让皇帝知道,你手中长戟未折,胸中热血犹存,还有一颗想要北射天狼的雄心!”

豫王指间黑子碎裂,簌簌地落成了齑粉,洒在棋盘上,被一阵松风拂去。

他紧盯着面前棋盘,黑白交战,杀气纵横,耳畔依稀响起金戈铁马踏破冰河的声音。

“十年了。”他梦呓般说道,“整整十年,我被困在这繁华京师,有如金笼中的雀鸟,满目琳琅,振翅难飞。”

“四殿下啊……”陈实毓长叹。

“人人都说,皇兄待我格外亲厚,远胜其他亲王郡王。如何不是呢?他用皇恩浩荡、手足情深织了张网,画了个牢,将我圈养其中,一举一动都置于眼底。从此以后,天下再无镇边锡土的代王,有的,只是荒唐浪荡的豫王。”

“‘豫’者,快乐安逸。难道皇兄不知,快乐安逸于我而言,是销磨心志的毒药么?”豫王露出了几乎是惨笑的神情,“他知道!这药便是他亲手炮制……他才是真正的制药大师!”

陈实毓缓缓道:“老朽虚度七十余年,方才明白一个道理——人生起起落落,不到下一刻来临,便不知下一刻究竟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地。只有未雨绸缪,常备不懈,才能从容应对人生下一刻的起伏、转折与翻覆。殿下如此灰心丧气,简直不像是老朽认识的那位靖北军战神了。”

“所谓战神,造之于时势,也必然消之于时势。早已消失十年的前尘往事,毓翁又何必再提!”

“殿下能忘记自己的战绩功勋,忘记沙场杀敌时的血脉沸腾,难道也能忘记那一个个马革裹尸、捐躯疆场的袍泽兄弟?倘若当年有青霉素这等灵药,或许威将军就不会死于腿上一枪造成的金疡,平将军也不会死于用污物浸泡过的箭矢。那些因为刀剑划破了个口子就疡发而亡的将士们,有了青霉素,就能极大提高生还几率,而我方战力与边塞局势也将因此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再退一步说,纵然殿下如今不能再领兵征战,边陲硝烟中,我大铭儿郎依然饱受伤病折磨,他们的性命,难道就比不上靖北军战士的性命?纵然殿下自认为忠心见疑、信约被负,这个国家,就不再是你立誓要守护的社稷了吗?”

陈实毓起身。风将这位曾任过军医的老大夫的长须吹得如同一丛飞蓬,他虽老弥坚的声音,也随着这阵劲风传到豫王耳边:“此心不改,此志不夺,遇风为虎,乘云化龙——大丈夫当如是!”

豫王望着他崛然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静。

奉安侯府。

卫浚搂着新宠的一房小妾,调笑着进了卧房。

冯去恶的倒台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

他的侄女卫贵妃刚为子嗣单薄的皇帝添了一位皇子。太后因为外甥女争气的肚子而心花怒放,前两日还与他这个亲家兄弟商量,要亲自向皇帝开口讨个封赏,让卫贵妃再晋一晋位分。

再往上晋位,可就是皇贵妃了——或者直接立为继后,也并非不可能啊!

他与太后虽有姻亲,但太后毕竟不姓卫。只有让卫贵妃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国之母,诞下的皇子成为未来天子,到那时,他们卫家才真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权势地位无可动摇。

与之相比,区区冯去恶算什么,一条不幸咬错了人、被人反手宰掉的恶狗而已。竟然栽在一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手上,真是阴沟里翻船!卫浚轻鄙地想,锦衣卫毕竟只是皇帝家仆,就和宦官一样,并没有真正的根基,生死尽在皇帝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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