煽动(1 / 2)
支教老师看着我。
那时候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于是这位女老师关上了门,对我说:“欢喜,你问的这个问题很好。你知道么?允许头胎女儿再生二胎,看似在歧视女性,歧视是为了保护女性。因为开始只能生一个,所以非法鉴定胎儿性别,选择性堕胎是社会常态。所以他们会找关系,让人看肚子里的男孩还是女孩,女孩的话就直接打掉。还有的人没有关系提前鉴定,那就等孩子生下来看,生下来看到是女孩,不是扔了,就是淹死了。我之前在学校上学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一件事,有人在公厕里面发现了一个被抛弃的女婴,据说就是在附近租房子住的一对农村夫妻生的。幸亏发现得及时,不然那个女婴就没了。”
女老师的话,说得我浑身发冷。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了重男轻女是不对的。
……
但随着我慢慢长大,其实我多少也理解了为什么在农村会重男轻女。
也不全是因为农民愚昧。
农民没有文化。
农村被封建思想荼毒。
也有现实中的无奈。
因为在农村,一个家有儿子和没儿子,真的是区别很大的。
对农村人来说,男性是主要的劳动力。
城里人,当然不用一大把年纪还要下地干农活。
因为他们有退休金。
但农村人没有那么好的福利。
要是不种田的话,只能喝西北风。
所以岁数再大,也得下地干活。
种田靠什么?
当然要靠劳动力。
特别是像我们家乡这种偏僻落后的地方,没有那些现代的机械化设备。
比如收割机。
所以这种农活都得人来干。
面朝黄土背朝天是农村人的生活日常。
所以家里面人口多,特别是男丁多,才能应付这些重体力的劳动。
再加上,农村天高皇帝远,又叫穷山恶水出刁民。
在农村,经常会有各种矛盾。
比如争土地。
争宅基地。
甚至为了一桶大粪都能打起来。
发生矛盾的时候,找巡捕是没有用的。
就看谁家在村里面有势力。
谁家是大姓。
谁家男人多。
没儿子就得被欺负。
儿子多就可以欺负人。
弱肉强食。
社会就是这么的冷漠。
而在农村,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平时都很少回娘家的。
所以父母有事,也只能指望儿子。
还有的地方,比如我们村,是不给女人分地的。
那就意味着,生女儿不但受人嘲笑,还会蒙受很大的经济损失。
正是因为我后来也懂得了这些原因。
所以尽管我被冷落很委屈。
但还是一直忍着父母的偏心。
觉得他们重男轻女,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他们到底也没把儿子教好。
我那个哥哥是指望不上的。
甚至如果不是他们最后做出了毁灭我人生的举动。
我还会继续忍下去的。
……
然后在今天,我在路上,遇到了金兰。
我们都很高兴。
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吃饭叙旧。
金兰先问了我的近况。
她当然知道我从小在家的遭遇。
所以我也没有太多的隐瞒。
告诉了她,父母逼我给哥哥换亲,我从婆家逃出来的事情。
然后现在在省城自己卖衣服。
这次来就是进货的。
我没有说那些细节。
因为细节太多,太苦,我都不想回忆了。
金兰听了唏嘘不已。
然后她告诉我,你逃出来是对的。
你就是要离开那个火坑。
女人,不能一辈子总成为别人的交易品。
女人,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然后金兰又说了他自己的事情。
他的父母生了男孩后,如愿以偿,回到了城里。
金兰也和自己的父母一起回了城。
当然在名义上,金兰还得喊自己的父母为叔叔、婶子。
就和金兰当初想的一样。
当家里面多了一个男孩后,她虽然不至于被嫌弃,被打骂,被虐待。
但也明显受到了冷落。
变得无足轻重。
什么都要以弟弟为主。
她提出的合理要求,也被父母敷衍拒绝。
再说什么,就说金兰不懂事,不要捣乱。
金兰哭过、闹过。
还把弟弟喝的奶粉换成了洗衣粉。
结果自然迎来的是父母严厉的斥责。
甚至破天荒,金兰第一次挨打了。
被父亲打了耳光。
再然后,家里面出事了。
金兰的爸爸本来是一个单位的小主管。
后来,上面的一个职务出现了空缺。
金兰的爸爸和另外的一个同事一起竞争。
本来从资历来讲,金兰的爸爸应该是有优势的。
他也志得意满,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哪知道,在关键时刻,一封举报信出现了。
上面写的明明白白,金兰的爸爸弄虚作假,公然超生。
他的侄女就是他的女儿!
后来生的那个儿子,属于违规!
这样的人还想升职?
难道不应该开除么!
这真是关键时刻的致命一击。
还是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单位之中,表面上大家都是一团和气。
但暗地里的波涛汹涌、波谲云诡,可能比那些宫斗电视剧还要复杂,还要惊险。
从举报信的内容来看。
对方掌握金兰父母的把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证据调查得很详实。
让金兰父母是无法辩解,无处辩解。
况且一旦真的开始调查。
都不需要太复杂的程序,只要一个亲子鉴定,就胜过千言万语了。
对方显然就是等着在关键时刻,出这样的大招呢。
然后,金兰父亲升职的梦想破灭。
不但升职梦想破灭。
还被开除了。
同时,金兰母亲同样被单位开除。
一时间,本来前途无量的这对夫妻,双双失业。
“你知道么?知道爸爸妈妈因为超生的事情失业了,我那时候是心里面特别的高兴,开心!我觉得这算是给我父母一个教训了!这就是他们非得生儿子的下场!我想,现在我总该可以名正言顺地喊一声爸妈了吧?你们总不会再让我演戏了吧?可我错了!父母都失业后,他们不埋怨自己做蠢事,不埋怨弟弟,却埋怨我。仿佛我才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很怪,仿佛我是家里面的罪人,家里面的败落,都是我造成的!”
说到这里,金兰的眼神中露出了深深的愤慨。
“他们不但怪我,还怀疑我!怀疑是我在外面透露了我出生的秘密,说是我为了报复弟弟,故意把这件事宣扬了出去,才造成了后面的局面。我没有解释,我承认了,我说对,是我说出去的,我妈过来,也打了我一个耳光,让我滚,于是我就滚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算起来,已经很多年了。”
说到这里,金兰的眼神有些飘忽:“阿喜你知道吗?其实我身世的秘密,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其余的人我谁都没说过。所以他们被举报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我没法解释,因为我说了他们也不会信。他们其实根本不关心到底是不是我举报的,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替罪羊罢了。”
金兰说完了她的身世。
我和她都沉默了一阵。
同病相怜。
我们两个人,都是苦命的女人。
都不容易啊。
“那你后来都做什么了?现在怎么在这?”我问金兰。
“呵呵,我能做什么?我离家出走那年才上高三,距离高考还有几个月,但这么一走,没法参加高考了,所以读不成大学,没有学历,就在社会上瞎混呗。干过很多职业,受了很多苦,也造了很多孽……”
说到造了很多孽的时候。
我看到金兰的眼神中,一片黯然。
应该是想到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是啊,我和金兰虽然都年龄不大。
但都是历经了世事的风风雨雨。
不知道挨了多少社会的毒打。
我们的心中都有很多故事。
也有很多伤痛。
不足为外人道。
甚至自己都不想提起。
情愿往事随风,都消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于是我也没有再问。
但金兰却是一下子振奋起了精神:“好了,不说之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阿喜,我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正好,你也不要去做什么服装生意了,跟着我干吧,我有一门赚大钱的生意,可比你累死累活的摆摊强多了,轻轻松松把钱赚。其实之前我也做过小生意,太辛苦了,也发不了财。”
“什么生意这么挣钱?”我好奇地问。
金兰却是神秘地一笑:“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和我去就知道了。”
“还是算了吧,我已经准备回省城了,这样我们以后常联系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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