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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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深

二〇〇九年,冬。

母亲就葬在新开田的自留地里,是她生前自己选的,她说,只要孩子们回来,她会第一时间知道。

母亲见到季之白,已剩最后的气息。

她看着儿子,说:“之白,你上大学时坐的公交车车牌号,妈还记得。”

季之白握着她的手,嘴角带着笑:“我不信,你连我生日都不太记得了,没事记那个车牌号做什么?”

“妈怕你万一走丢了,还有个线索能找到你。没想到,一记,就记了十来年。”

姐弟三个在坟头祭拜完,这是母亲过世后的头七。经历了十年前那场生死,姐弟三个虽很悲痛,但都很平静。母亲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她反复强调,这十年她很知足,她唯一交代的是,如果有朝一日能找到易初颜,一定要虔诚地道歉。母亲已经知晓全部经过,对易初颜充满了愧疚,也知道儿子这十年从未放弃过寻找易初颜,没再谈恋爱,全部心思都在学业和工作上。

母亲是看着他点头,才安然离去的。

看着最后一片纸钱烧尽,灰飞烟灭,姐弟三人才起身。

这几日,季之白不想跟外界有任何关联,只在家帮着姐姐清点母亲的遗物。家里的土地,需要重新登记保存,除了几块必留的地,其他一律都托付给了邻居们。一家人的生辰八字信息,也一一重新用毛笔写好,三姐弟一人留一份,也送了一份去族谱保管处,这些是不可忘记的。

去了一趟易初尧的坟前,清扫,静坐了一会儿,从前他们的话就很少,现在也没有太多话想说。

晚上带着相机去星星之眼拍夜晚的天空。很遗憾,还从未在寒夜的星星之眼见过星星。

他坐在星星之眼,想起易初颜在竹林带给他的震撼,眼波含烟如墨,他以为那将是他一辈子要守护的原故乡,陶埙声就像还在耳边悠荡,雪花落在她的眼睫毛上,浣洗着岁月的混浊与不堪。她在雪地里跳的舞,他和她第一次交换身体的余温,似乎还散发着灼热,那是悲伤青春的成长,似水流年,淹没在茫茫人海不问归期的等待里。

这十年,都没有像这几日一样可以停下来,不问世事,这里的全部,就是让他可以追忆一生的从前,只有回到故乡,时间才会短暂静止。

请了足够长的假,临行的前一晚,才把手机拿出来充电。

屏幕亮了,嗡嗡作响的提示声,言树给他打了几百个电话,短信留言几十条,也没说具体的事,最后几条只重复了一个字:速回电。

他拨通了言树的电话。

“言树,你找我?”

“季之白,你真沉得住气,谁跟你一样,可以连续这么多天不看手机。”

“难得回来,就想安静一下,也没有心情跟外界联系。”

“之白,你听我说,现在你就拿着行李,开着我的车,速度赶回广州。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你马上回来。”

“什么事?我原本也是明天早上就要回了的。”

“有一个人,想见你,你现在就开车走。她在广州等你。”

“谁?”季之白突然觉得呼吸有点急促,他虽然知道言树平常有点夸张,但绝对不会不分场合和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我问你,你认识一个叫易卉子的女人吗?”

就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投来的石子,季之白颤抖着:“你说谁,易卉子?她在广州?”

“你小子把这么深的故事藏了十年,你够狠的,你现在就走,回来我跟你详细说。”

一顿慌乱。虽然不是易初颜的名字,但他迅速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多年查遍了所有跟易初颜名字有关的信息,她都如人间蒸发,连警方都查不到,原来易初颜用了她姐姐的名字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她终于出现了。

来不及多想,他上了车,就死命地往广州的方向开。中途他拿起手机想给炜遇打个电话,通知炜遇前往广州,但想想还是不妥,先见到人再说。毕竟易初颜还是在逃犯。

言树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不要去学校宿舍,往我家开。

脑海里都是十年的前尘往事,终于等来了她出现的这一刻。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情景,如今近在咫尺。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言树会突然知晓,他不是去西藏了吗,为什么易初颜会在广州出现?

到了广州,已是第二天的早上十点。

门铃声只响了一下言树便来开门了,但他示意季之白不要出声。

季之白扫了一眼屋里,安静的客厅,除了言树父母和一个小女孩之外,没有其他人,气氛很温馨,像祖孙三人在用一顿平常的早餐。他看了一眼言树,悄悄去言树家里的两间卧室看了看,没有人。

言树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到椅子上。

客厅开着灯,窗帘拉得死死的,一点光亮也进不来。言树父母明显看到他进来了,但也没像往常一样起身。餐桌上摆着一盘水饺,“妞妞,奶奶做的水饺好不好吃啊。”说话的是言树母亲。

“嗯。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小女孩的声音。

“乖,那以后奶奶经常做给你吃好不好。”

小女孩不说话,只默默地点点头,碗里还有三个水饺没吃。

“妞妞啊,医生说,今天就可以把布摘下来,等你吃完,我们就试着摘一下,再上点药,看看恢复得怎么样了?”

季之白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分不清跟易初颜有什么关系,甚至他在想,是不是言树在哪儿听说了易卉子这个名字或者什么故事,只是想找他来求证。

“等她摘下眼布,你就明白了。”言树说,他只是转述了病床上的女人的原话。事实上,除了知道小女孩是季之白的女儿,他并没有听到具体的故事。女人知道他是季之白的同事,只是求他立刻带孩子回广州求医。其他的事,并未多说,也没有力气说。

言树母亲把小女孩的长发撩起来,帮她把眼布取下,让她试着睁开眼睛,看看是否还疼痛。

小女孩慢慢睁开了双眼,双手捂着,看一会儿,又捂着,最后冲着奶奶说:“爷爷奶奶,我觉得我的眼睛没事了,跟以前一样,完全不痛,好好的。”

“傻孩子,雪盲症本来就很好治,广州医疗条件这么好,三天就能康复。医生说了,你是长时间盯着雪地看,受了强烈的紫外线辐射,其实病情并不很严重,只是耽误了治疗时间。好了,现在没事了,你的眼睛跟我们的一样,真好看,清亮极了。”

“爷爷奶奶,谢谢你们。”言树母亲把小女孩搂在怀里,从小女孩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充满了怜爱。

言树戳了戳季之白说:“你现在过去吧。”

季之白仍然云里雾里。但当他走到小女孩的面前时,他立刻就认出来了,眼前的小女孩一定是易初颜的孩子,跟她当年来石井时一模一样。尤其是眼睛,简直就是复刻,那眼神,清澈中散发着温润,和易初颜如出一辙,也是十年前他最迷恋的地方。

他的身体颤抖着蹲下去,和小女孩四目相对。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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