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1 / 2)
暗涌
君叔家门口,亮着一盏灯,旧得破了皮的花电线从内屋牵出来,随意地搭在墙上,灯泡左右晃动,越走近,白晃晃的,刺眼。
正堂屋内传来哭声,抽抽搭搭的,声音不大,大约是君叔的亲人。有几个老人和妇女围在一起小声嘀咕着,脸上有一丝恐惧之色。
“君叔今年五十七岁,无子嗣后代,昨日被人发现死于山间一处山矿下,矿并不高,但下面都是建房子用的基石,应该是磕到了石头,头部失血过多死亡。”
季之白三人走到君叔家门口的时候,炜遇正在将了解到的情况向赤崎警官汇报。易君老年光景凄凉,两间矮房还是祖上留下来的,修修补补,他风餐露宿,没有后代,连个哭灵的人都没有。
同家族的老人出面帮忙料理后事,君叔死于户外,遗体不能进正堂屋,只是家族年长者不忍见他凄凉至此,那地矿是易氏家族的地,勉强找了个“建房用的宅基地也是家”的理由,又亲自去祠堂请了菩萨,君叔才得以进了正堂屋,明天一早出殡。
“哭的人是谁?”赤崎警官皱着眉问。
“好像是君叔的相好,但是两人没有结婚。”炜遇也是从旁边人的议论中听到的。
“人是她发现的吗?”
“不是,是组上其他人。”
赤崎警官来到灵柩前,围观人群自动后退让出空间。
易初颜站在易娅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角,说:“走吧,这有什么可看的。”
季之白在灯下看了一眼易初颜,她脸色苍白,他想到她才刚刚经历过这样的不幸。
“来都来了,就看一下,君叔的死竟然不是意外,你不好奇吗?”易娅不仅不走,还往前挤了挤,其实也没多少人,但这会儿都挤在了一起。
炜遇掀开了白布。
尽管很多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有人发出了尖叫,季之白明显感觉到易初颜往身后退了退。
炜遇表现出了警校学生专业的冷静态度,他吩咐人把门外的灯往堂屋里照,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相机,开了闪光灯,先拍了一组照片。赤崎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抓起了君叔的手。
君叔的手腕被举了起来,是垂着的。
“手腕骨折了,应该是摔断的,从手臂周围来看,看不出有与人搏斗的痕迹。”炜遇轻声说。
赤崎警官把死者的手掌翻到另一边,只见食指处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君叔被抬回来的时候,没人发现吗?”他问。
“说是当时只急于把尸体用白布遮盖弄回来安葬,因为头部失血过多,没人注意到。”
白骨刺眼,食指上的肉像是被人用什么利器生生剔下来的。
“炜遇,看看这用的是什么利器?”赤崎警官心里琢磨着肯定是刀片无疑,翻开死者的另一只手,并无异样。
肯定不是意外,左手是完整的。这只右手于君叔而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或者说,君叔右手的食指,于这个谋杀者,有什么意义?
赤崎警官的脸比夜色还要黑冷,又叫了几个易氏家族的人问了些话。
据他们说,易君生前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连跟人争吵脸红的事都没发生过,不太可能与人结仇,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大钱,生前无积蓄,房子老得摇摇欲坠。
“他平时总去地里干活吗?”赤崎警官问。
“也不常去。君叔的腿脚不太好,是有一年被那个女人叫去盖房子时摔伤的,落了后遗症。”易家家族的人答道。
赤崎警官眉头皱了皱,灵柩旁有一个女人在低着头抽泣,头发枯蓬,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说的应该就是她了。
其他也问不出什么信息,所有人都确认君叔最近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节,别说近期了,这一辈子都是个话不多的人,若不是手指处有异样,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死另有其因。甚至,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要求在盖棺前再看一眼君叔,他的食指被剔骨将是一个永远的秘密,无人知晓。
赤崎警官让炜遇把女人叫过来问话,旁边的人告诉他,女人是哑巴,不会说话,昨天听到君叔过世的消息,一路哭着从十五组跑过来,还没进门,人已先晕了一圈。
“这样啊。”
女人几乎是把脸埋在草席上,发出呜咽声,她的身份本来就被指点。
易氏家族有长者过来说:“警官,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可明日出殡吉时不能改啊。”
突然来的意外,虽然报了警,但几位年长者主张明日一切照旧,怕误了吉时影响整个家族的运势。说话者语气非常客气,实则只是告知,赤崎警官的意见并不影响决定。
赤崎警官交代了几句,便带了炜遇离开。警官一走,围观的人群也就散了,只有几位至亲在准备明天下葬的事宜。
第二日一早,一场很重的霜雾降临,清晨的石井镇白茫茫一片,新开田湖泊的湖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琥珀色的湖面被冻住了。
“衣服袖子硬邦邦的。”赤崎警官站在阳台上抽烟,看着昨晚忘记收了的衣服,正犹豫要不要收。妻子走过来,把另一件半干不干的衣服用晾衣竿撑了上去,说:“霜打得重,反而容易出太阳,下午我记得收就是。”
把烟嘴掐了,顺手扔进垃圾桶。
“垃圾桶真是放得妙啊。”警官说。妻子瞪了他一眼,说:“还是戒了吧,垃圾桶放这儿,一看就知道你还没戒掉。不要以为溪澈不知道,她只是不想点破你这个老父亲。”
赤崎警官憨笑了一声,他得早点出门,昨天跟炜遇约好,今早第一时间去那个哑巴女人家,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完殡了。
他一下楼,远远就望见炜遇站在警局门口,还是昨日那一身黑色长大衣,深邃的少年,似乎在沉默里思考。
“衣服颜色和你这年纪不搭。”赤崎警官主动调侃,很是难得。
炜遇回了一句:“我有个老师曾说,不苟言笑是一个职业警察的表情。”
“呃,这话过于刻板。”赤崎警官很满意这个徒儿,几乎没有什么坏毛病需要他纠正,观察力,甚至是表情管理,都比他更好。
“十七组我已经去过了,君叔已经出殡,那个女人,”炜遇略微停顿了一下,“看上去才像是君叔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这里的人不擅长表达喜怒哀乐。”
“懂。”炜遇不再说话。
师徒二人往十五组走去。
石井镇的人都知道,十七组和十五组两个小村落不和多年,曾经有一年,镇上提出并组,这两个村为谁并给谁大打出手,没有一方肯退让,最后集结在水库旁边一决生死,所有壮丁老少妇孺都出动了。镇上见双方如此较真,并组的事只能作罢。十六组却并了出去,硬生生地在这两个小组之间空缺了一组。
“这都什么年代的事?”炜遇问。
“大概快有二十年了,我刚调到石井来,就有人跟我说过。”
“小镇村民打架,能用什么打?”
“无非就是锄头、木棍,生死之架。”
“所以这是君叔和那个女人不能在一起的缘故?”
“正是。”
“我看得出来,只有那个女人是真的悲伤。”炜遇说。
“可她现在也是最大的嫌疑人。”
经路人指路,很快就到了哑巴女人家,大家叫她林婶,男人早年过世后,没再改嫁。
一个小院,三间房,中间是堂屋,左边是客厅,吃饭待客都在那儿,右边厢房是卧室,虽然简陋,一目了然,但小院并不凌乱,很难想象这是昨晚坐在地上披散着头发呜咽的女人的家。
此刻,林婶一脸木然地坐在堂屋,房间没有生火,穿堂风直灌而入。
警官上门,立刻就围了一大群人过来,林婶不会说话,只有从旁边人口中打听。
很快,林婶就有了不在场证明。连续三天,十五组都组织了妇女扫文盲的集中课,虽然林婶不会说话,听力还是有一点的,那三天林婶都在现场。
“除非是晚上。”人群中一个人说。
“我说你不知道就别瞎说,十七组都说了,老头是死于白天,不是晚上。”人群中又有人纠正。
赤崎警官看了一眼炜遇,炜遇点点头:“君叔的死亡时间虽然很难精确,但确实不是晚上,尸体僵硬的时间更长。”
“林婶不可能杀害君叔,我们都知道,若不是有君叔,林婶要么远嫁,要么就成乞丐了。”
赤崎警官环视了一眼这三间房,虽然有点旧,但跟周边许多残败的土砖房屋相比,已然非常舒适了。
“这房建了多少年?”他问。
“大约有十来年了吧。”一个看上去快六十的老人站出来,走到院子里一处枯藤下,用力拉扯了下枯藤,露出一块小石头,赤崎警官和炜遇把石头上的枯叶扒开,上面写着“建于一九八六年,冬”。
十三年前建的房子。
尽管林婶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但还是不能遗漏重要信息,赤崎警官直接问:“那几日,易君有没有来找过林婶?”
有说有的,有说没有的,说有的人明确说出了时间:“大前天,老头儿中午的时候来过,应该是在她家吃了饭才走。林婶知道大家伙不喜她和那边来往,所以也没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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