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易时移,你我仍在(2 / 2)
武曌不再说话。她俯视着这支羽林军,他们本该是保卫皇帝的。瞭望许久,她回身走入寝殿,大门阖上,将政变者与前尘往事一齐关在殿外。
“我们都离开了,只有陛下。陛下只有一具老弱之躯,在那里孤单地苦苦支撑。我们不能过去,无法帮她分担哪怕一点点。”婉儿拨弄起香炉里的烟灰,快要燃尽了,几个火星冒冒失失冲出来。
月儿,想来从前的日子,你伤我伤得厉害,比陛下深,深多了。可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与你站在一起了。我本该陪在陛下身边,随大周一起覆灭,可我还是与你站在一起了。我很少食言,每一次,都是因为你。在我这理智清明的一生里,你是我唯一的沉沦。
“陛下离开以后,我只有你了。公主。”她说。
“你拥有的,不是公主,是月儿。月儿永远在这里陪着你。”
我不像你们,没什么远大理想抱负,只想与心上人执手相望而笑,桂花伴酒,春水煎茶,相拥而眠,日上三竿才起。但是生于皇家,似乎不太可能。那我的志向只有你了,婉儿。在我这豪横霸道的一生里,你是我仅有的温柔。
“早都说了,你不该只看见我,还有天下呢。”婉儿的语气略带责备。
“天下,天下,又是天下。”她叹息。
“那不是你家的天下么?臣自然万死不辞。”
太平眉眼一弯,吃吃笑起来:“我家的,那也是你家的。我俩不是一家么。”
“谁跟你一家了。”她推推太平,以示不满。
“不是一家么?”
仔细想想,无论是李治的才人、武曌的才人,亦或是李显的才人,翻来覆去,还真就是一家。遗憾不曾做过太平的妻。
天就要全然明亮了。烛火几近燃尽,散发出最后的微光,早已不能同窗外的日色匹敌。棋语敲了敲门,说外边有相王府的人,过来报信儿的。
“让他进来吧。”太平说。婉儿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战栗。太轻了,若不是她听惯太平语气,断然不会觉得异常。将手附在太平手上,婉儿盯着殿庭的门,并没有看她,只是手指交错,抓得很紧、很坚定。
我在。一起承担。
“事成。张昌宗、张易之及张家其余三人尽数被捕,已经割下脑袋,枭首挂于天津桥示众。”
松一口气的同时,她们的脸色同时都黯下来。那人说完就退下了,殿庭一片安静,烛火尽灭,香炉燃尽。
“你说,陛下究竟有没有考虑过,甚至只是某时某刻突然划过的念头,想让你做她的继任者。毕竟——”婉儿喃喃道,“她从未对我提起,好像不曾考虑过一般。”
“也许想过。可那些,早就不重要了。”太平的声音不再颤抖,取而代之的是安宁与平静。
阿娘登上皇位,积攒了多少年的经验与人望,还那么艰难。我呢,什么都没有,就算给我,我也镇不住的。当年我若做了武承嗣的妻,或许能他继承武周,而我以皇后与太后的身份,还有机会执掌天下。但我说过,我这人没什么梦想,也不可能去争取。我本就没那个心,也没那个才能,更没那个狠劲儿。现在的状况,陛下要是传位与我,意味着千年流传的礼制与宗法被彻底动摇,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继承制度完全崩坏,整个国家的根基就没了。到时候天下大乱,我撑不住,婉儿,你就不心疼我。再说,我想阿娘也爱护我,不想让我到六亲不认那一步。她知道我不会为了做皇帝,狠下心扫除一切障碍。心慈手软还想做上位者,只能是死路一条。
“是啊,你说得对,对极了。只是你不做,就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有资格接替武皇,坐上这个位子了。”
虽说是无端妄想,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你若能像陛下那样,做个皇帝,也挺好的。
太平侧头看她。
我陪着女皇游宴,这几年写了不少诗。只是这样的场合,笔下只能是应制诗、颂圣诗,我也最会写这种诗。不就是歌颂人间的繁华,歌颂帝王的伟大么,你要是做了皇帝,我的每一首诗,都歌颂你。
“果真如此?”
“当然”。
太平托着腮,就这样笑起来,眼波温柔。
“要我做皇帝,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说话的时候,她眉梢眼角的笑意未减半分,“婉儿,做我的皇后吧。”
上官婉儿笑了起来。
洛阳白马寺钟声响起,紧接着全城的佛寺都敲起钟来,声震如雷,气势如虹。洛阳皇城的恢弘气势仍然流淌着,天堂、明堂巍峨屹立。那座高耸入云的天枢,依旧昭示着万国来朝四夷归附。回荡久久不息的钟声,让她们回忆起长安城的钟鼓报晓,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终止,好像还会持续千万年。
她们互相握着对方的手,紧紧握着。这一瞬间对视,太平终于相信,有一种牵绊,是两个人的灵魂互相欣赏,不带一丝利益,不带一丝□□。
数十年前,鹅黄色的襦裙罩衫,棕色宫奴麻衣,一如那个对视,毫无二致。清澈明亮的眼眸,睫毛掩映着,秀美的鼻梁与下颌线,六岁的太平一眼就看见了她;掐的出水的脸庞,微微勾起的唇,看她的眼里时时带着笑,七岁的婉儿一眼就看见了她。
流年如水。
历经风雨,半生归来,看彼此的眼神,静静对视的目光中,仍保留着最初的纯粹。纵然深陷轮回,纵然万劫不复,你我眉眼如初,长日岁月如故。
世易时移,你我仍在。
[r1]殿中监田归道。
[r2]经过资料查阅,折扇最早出现于南北朝。
[r3]出自《庄子胠篋》。
[r4]出自《道德经》。
[r5]出自《庄子在宥》
[r6]出自《庄子胠篋》。
[r7]出自《庄子内篇大宗师》。
[r8]洛阳北邙山出土过一批宫女墓志,有学者考证她们便是此次政变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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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一只舔狗”的十瓶营养液!这位兄弟……姐妹对我太好了,嘤嘤嘤~
第二部分完结,按照惯例,我还是写点什么在后边吧……
从长安钟鼓报晓到洛阳白马寺钟声,第二部分就这样结束。第三部分肯定会写,只是大概要等一段时间再继续。这段大概历史走向我已熟悉,大纲也写了近六万字,最近会完善一下细节部分。毕竟这段记载较多,众口难调,我得更加认真对待。不会让大家等太久,半个月以内一定会回来。
关于已经完成的第二部分,的确有点难写,仍旧大多靠编。历史上,无论是婉儿还是太平,在武周时期的记载都很少。蒙曼教授认为,这体现了太平公主的低调和不输武皇的手段。但是我总疑惑,一个低调的人,为什么唐隆政变之后忽然高调起来?婉儿也是,696年就开始几乎独掌诏敕,可是696-705几乎没有什么记载。这绝对不可能是她什么也没做。个人倾向于,武皇把她俩保护了起来,没有留下什么记录。
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了,那就求个评论吧。最近因为升学方面的事,也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写文在做什么,又究竟有多少意义。所以在这里求一点鼓励和安慰吧,没人喜欢看的话,就真的毫无意义了。没有评论的时候,我会觉得你们都不在,会觉得这篇文没有人喜欢,便更怀疑自己写作的意义。虽说我是个业余小白写手,全凭一腔热血,技不如人很正常。但当我觉得自己不行的时候,仍然会想,是不是该放弃,让更专业的人做他们专业的事情。
那时候,就只有安慰自己,很多人写文中途放弃,我能写完就很了不起。虽然我说,后面的情节无论如何都会写,但是——嗯——心疼心疼我吧……orz
曾经有朋友问我后续写作计划,我一直说没有计划,随缘,走到哪算哪。但现在我想,等《唐妆浓》完结以后,就不写了吧。体会过一次,的确很有趣,但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承受第二次了。所以,珍惜这里最后的文字,珍惜婉平最后的几年。谢谢你们。
真的很感谢一路陪我走来的你们,喜欢婉平的你们,都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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