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不是很经常,”许飞燕走慢了一点,余光很快看见雷伍的影子:“像今天这样,连续打好多个喷嚏,才可能会发生。”
“去检查过吗?”
“嗯,脊椎查过,耳朵也查过……吃过药,西药中药都有,有一段时间不怎么发生了,今天可能也是特殊情况。”
许飞燕不愿意多提,抬起手指指了指前方:“快到了,叔叔的墓在那边。”
和何刚的墓碑一样,雷广的也是字槽里红漆剥落,雷伍重新替他上了漆,用毛巾擦拭墓碑上父亲的黑白相片。
许飞燕把点燃的香递给他,自己也手持三根,弯腰拜了拜,把香插进坟边的泥土里。
“我去车里再拿瓶水……”她又想找借口离开,把空间让给雷伍。
“这次你不用走,我没什么话要跟他说的,就算有,你也不用避开。”
雷伍跪着,三支香高举在额前,闭眼颌首,把本来应该藏在心里默念的话大声说出口:“当年你不忠,后来我不孝,你把我养得牛高马大,我帮你还了债,我们之间就算是扯平了吧。
你入土的时候我没办法来送终,现在给你磕几个头补上。该怨的怨了,该恨的恨了,两父子没有隔夜仇,以后我得闲就会来看看你。最后希望你下辈子,能有个听话的乖仔吧。”
他把香先递给许飞燕,认真在父亲面前磕头。
每一次俯身,额头都会碰到地上的尘与土,撞出一声沉闷。
最后雷伍把香插进黄土里,从烟盒里掏了根香烟,点燃,放在墓碑前。
“走吧,上去看看我妈。”他拍拍膝上的尘土,没等烟烧完。
胡美芸的墓碑望着大海,山顶风大,雷伍的火机滋啦了好几次都点不着香,他苦笑:“你看,我妈没原谅我。”
“胡说八道。”许飞燕白他一眼,走到他身前帮忙挡住一部分的风,双手笼在火机旁:“你再试一下。”
雷伍清楚知道,许飞燕这人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极其护短,你对她强硬,她身上的刺就会越来越尖,越来越长,但你只要适当示弱,她就会用她的方法对你好。
他知道自己卑鄙,利用她这一点靠近她,意图缩减这些年两人之间的距离,模糊他干过的蠢事。
香点燃了,雷伍再次跪下,这次他没有把话说出口,阖眼垂首抿紧嘴唇。
猩红火星在风中闪烁,许飞燕背着手站在他身后,脖子缩进宽大风衣里,不知雷伍与母亲讲了些什么,只见他微蜷的背脊蓦地微颤,如坚硬磐石快要裂开。
许飞燕赶紧低下头,别开视线,极力忽略一瞬间心脏被攥紧的疼痛。
直到香灰过半雷伍才睁开眼,眼角微微湿润,但嘴角高扬,最后对墓碑上笑得恬静的女人说:“不过,我今天做到了其中一个以前对你许下的承诺……”
后面的话语被山风吹散吹远,许飞燕没听见后半句,明知这不关她事,还是在下山化纸的时候问他:“你对阿姨许下的承诺是什么啊?”
雷伍看她一眼,轻笑道:“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车子启动后,许飞燕把车内温度调高两度,再把外套脱下,递给旁边的雷伍:“上面沾了灰,今晚记得洗了……哦,不过这样你明天出门就没有外套了,你约了唐律师对吧?”
她想了想:“明天说是又要降温,是入冬后最冷的一天了,今晚你赶紧去买多几身衣服吧。”
雷伍本来没那么讲究,香灰而已,拍干净就行了,但听她这么提起,便试探问:“你今晚陪我去?”
许飞燕拉着安全带,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去哪?”
“商场啊。”
她踩下油门:“我今晚没空,得带朵朵出去。”
“你们今晚去哪?”
“商场,昨天答应了朵朵带她去挑份小礼物送同学的。”
“商场?”雷伍笑出声:“这么巧啊?那我陪你们去吧。”
吱——
轮胎在砂石地上狠狠碾出刺耳的急刹声,许飞燕猛踩下刹车,惯性下雷伍猛地前倾,胸肩被安全带用力勒了一下。
雷伍蹙眉:“怎么了?是不是耳朵又不舒服了?”
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许飞燕转过脸,认真看他:“雷伍,可能是之前我有些话没说清楚,造成你的误会,那现在我说明白一些,希望你别怪我直接。”
雷伍心一沉,似乎已经提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心脏开始泛酸:“你说,我听着。”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做的这些事情,全都是在还以前的人情而已。你帮过我们家好几次,我们之间非亲非故的,但你还这么帮我们,我,我哥,还有我阿妈,全家都很感谢你。
但无论是钱,还是人情,我都不愿意欠你。
你知道的,我哥是真的把你当成家人,买衣服、接风洗尘什么的,这些事情都是他拜托我,我才帮他做的。哦,还有拜山,现在既然你出来了,以后我和我哥就不用再插手了。”
看着雷伍眼里的光芒渐渐黯了下去,许飞燕不敢再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继续说:“雷伍,我以前是喜欢过你,我承认的,但既然你已经明确拒绝过我,就……”
雷伍忍不住打断她:“飞燕,那时候是我嘴贱,我发神经乱说话,我心态消极,谁都不想见,脑子不好使,搞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说出来的话不过大脑……”
雷伍后悔的事情不少,那一晚撞到何刚后逃逸,是其中一件;七年前许飞燕托了不知多少层关系进来见他一面,他却赌气说垃圾话赶跑她,是另一件。
那是他在田滨的第三年,他整个人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时日。
起床,洗漱,做操,吃饭,上工,吃饭,上工,吃饭,看新闻联播,学习,洗澡,睡觉,每一天过的就和前一天一样,日子复制再粘贴,即便是不用上工的周末也没什么改变,他可以在监房里望着天花板望一天。
别的服刑人员都在努力积分争取减刑,他是毫无兴趣,减不减,这日子都没了盼头,他的家分崩离析,能卖的几乎都卖了,朋友视他为洪水猛兽,多年后等他出去了,还得重新适应早已翻天覆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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