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在这儿(1 / 2)
清溪镇以制作豆腐出名。
清溪镇这里的水好,黄豆长得也好,豆子放到碾子上洒清泉水细细磨,盐水点出来的老豆腐,嫩豆腐、豆花、豆皮都是一绝。
栾松到这个地方来自然不是为了来买两块豆腐的。
铁民和狐柳儿还有赵小刀负责方寸山如今的采买。铁民是真心喜欢这份活计,至于狐柳儿和赵小刀么,则是闲着没事跟他一起过来的,同时也帮着搬东西,顺带保护铁民的安全。
洗小净之前说他们发现有奇怪的人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因为铁民是从铁字营出来的,栾松是不会把这件事情当一回事的。但既然铁民为此都专门找上了洗小净,甚至要去找纪沛,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栾松出山之前,洗小净的话终究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戴了一顶狐皮的帽子,遮住了自己显眼的光头。
他实际上没觉得会从这里查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心情轻松得很。
清溪镇的豆花是闻名十里八乡的,栾松在方寸山一旁的无碑寺长大,哪怕没怎么来过,对此也是早有耳闻的。
过了新年,豆花店初六小开门,又过了这么些天,距离大开门的时间都不久远,店里的两个伙计在家里该忙的也都忙完了,早早赶到店里帮忙。
这家老字号的豆花店往常人挺多,这里不仅卖豆花,还卖面条茶点。好在栾松过来的时候离饭点尚早,吃饭的人不算多。
他招呼伙计过来,要了一碗豆花,一碟酱菜,一碗面条,一边等一边四处打量。
靠门口坐着两人,夫妻打扮,头上戴着头巾,衣服整整齐齐,脚下各自放了一把大号的笨重油纸伞;往右看那边是拼桌的,一老一小坐在一条凳子上,桌子另外三边是三个粗犷大汉;再往那边瞧就到了栾松的后面,是单人坐着的,脸上斜着拉了一条蜈蚣一样的伤疤,冷冰冰的。
除了他们,还有的显然是清溪镇上的老人,凑在一起交谈逗乐。
栾松不动声色,等到豆花上来之后慢慢喝着自己的豆花。
铁民他们所描述的那几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但这些刚刚出现在这里的面孔又是从何而来?
疑惑顿时如同乌云一样占据了栾松的脑海,他只觉得压力乌云一样笼罩了过来,原本还有些轻视的心不敢再有任何轻慢。
里面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栾松惬意地吃完面条,连面汤都没剩下,留下三文钱,背着手在镇子里慢悠悠晃荡着。
清溪镇年前刚落了一场雪,这会儿雪还没化,被扫在街边在表面凝成了一层透明的冰壳,冰壳里面是粗粗的雪沙。
雪刚落下的时候铺在地上柔如鹅毛,但经过风吹日晒之后就会变成这种雪沙,拿在手里不细不柔,粗糙到戳手心,踩在脚下会发出“沙沙”的硬硬的响声。
从早上逛到晌午,栾松看上去就像是个无所事事的街头闲汉,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在啃完了两串糖葫芦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相比较之前在豆花店的那些人,这两人看上去其实一点也不出彩,就是一大一小两个乞丐而已,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不知道铁民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很奇怪。
栾松没有在原地停留,稍稍记下这两个乞丐的行进路线之后继续在清溪镇闲逛,四处找晒太阳的老人闲聊,去逗小孩玩。之后又与那两个乞丐不期而遇了三次。
到了夜深时分,那两个乞丐在镇子外面一间破庙里面歇息,丝毫没注意到栾松已经悄悄跟上了他们。
破庙描着斑驳红漆的院墙里很快升起一团火光,在静悄悄的、黑黢黢的夜里面显得很让人安心。没多时,烤馍的香气便传了出来。
初时并没有任何异常,那小乞丐沉默坐在火堆旁,机械一般翻着烤馍片,老乞丐蜷着身子在一旁打盹。
栾松无聊到几乎想要数天上的星星,一边自嘲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一边埋怨铁民怕不是草木皆兵了。但今日在镇中所见的那些生面孔着实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战事方歇,照理说流民还是有的,但不会像现在这么多。清溪镇最近又没有什么大事,连庙会都早早散了,哪里来这么多陌生人。
他始终存着这个心思,却又实在感到无聊,最终在破庙外的一棵老树上躺着看天上的星星,心想好歹呆这一夜,回去也好给铁民一个交代。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到了凌晨,栾松的眼皮子都沉得睁不开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天亮了。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快要冻僵的关节,正要起身,突然听见破庙里面传来絮絮的声音。
栾松一下子警惕起来,支起耳朵,不敢朝那边看,只是认真听着。
那声音细细微微的从黑暗中传了出来,得亏现在是深夜,一丁点动静都没,声音纵然分散了,却还是很清晰。
他听着听着,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那些话大多是什么“糊涂鬼办糊涂事,黑判官有黑心肠”,“一两只小鸡啄米,黄米挑走了落下一堆白。”
栾松正想着这是什么东西,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眼睛却突然睁大。
这是乌鸦的黑话,他们是乌鸦!
清溪镇聚集了一堆乌鸦!他们是要做什么?
*****
“你要做什么我是不愿去管的,但我想要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哪里有什么计划。”笑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不过是一些东拉西扯的伏笔罢了,和您的手笔不能比的。”
从外面的亮光处迈进屋子,眼前一黯,紧跟着出现在鼻端的是清茶的淡雅香气,等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之后,便能看见半躺着闭目养神的老太师还有正在煮茶的天心。
老太师挥了挥手,“少给我戴高帽,说吧,唐未济离天都已经不远了,以他们的速度,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到了。”
“查漏补缺啊。”天心自嘲笑了笑,专心沏茶。
茶水落在杯子里发出短暂的淅沥声,心在这种声音下安静下来之后,天心道:“也罢,您老想听,我便说给您听听。”
“唐未济这个人呢,威名极高,如今又破了剑南道的僵局,别说是我了,哪怕是圣皇要就这么动他都是不可能的,所以第一得把他身上的光辉给他破了。”
“怎么破?”
“宣威城百景城剩下来那么多人,没有贪生怕死的,总会有追名逐利的。我让征南侯回宣威城好好准备,外面找人把唐未济先捧着,到时候里应外合,先把他的名声搞臭。
“他在剑南道做了许多不合规矩的事情,这些都是由头,再说了,哪怕这些事情他都能狡辩,唯有一样事情他是狡辩不了的。这更改不了的事实落在这儿,这局棋他便输定了!”
“哦?什么事?”
“这就不方便告诉您了。”天心笑了笑,“至于这第二步么,便是让唐未济心乱。”
“心乱?”
“对,只要他心一乱,不管多冷静的脑袋都会犯错误。我这第二步便是要让他愤怒起来。”
“我是老了,眼却不瞎。我见过他几次,他不像是容易愤怒的。”
“他是人,不是神,哪怕是神也是有弱点的。先前方寸山怎么散了的您还记得吧?”
“嗯?”
“听说他封地方寸山之后把那边搞得不错,我找了一些乌鸦,帮他去助助兴,算算日子,他们也应当也到了。
“到时候唐未济身在天都,却收到后院起火的消息,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唔,方寸山是他的逆鳞,他那个时候一定很愤怒。”
“不错,人只要一愤怒,就一定会做错事。”天心赞同道:“他带着那一千两百玄武营回天都,我猜他心里一定是想杀我的,但只要他还有理智,他就绝对不可能在天都动手。”
“所以你要逼得他没了理智。”
“只要他没了理智,敢对我动手,便是目无王法。”
“他在天都对你动手的次数还少么?”
“这次和之前可不一样,”天心顿了顿,笑道:“我现在可是大唐在役军官,哪怕官再小,那也是个官呐。”
“你就不怕你自己真死在了唐未济的手里?”
“他杀不了我的。”天心自信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会给他杀我的机会。”
“他若是杀不了你,圣皇如何给他定罪。”
天心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危险的笑容,“他想杀我,我想让他杀我,但这些都还不是最终目的啊。他就像是笼子里的野兽,被撩拨得失去了理智,却半点碰不得我,那他便会越发失去理智,到时候,他会去找谁?”
“唔,原来是这样。”老太师沉默了一会儿,“淮侯和鉴侯倒是很好的替死鬼,但你的计划若一开始就要拿他们当诱饵,你自己何必要一个官身,那岂不是多此一举?”
“您在考我?”天心转头定定看着老太师,陡然笑道:“不错,您在考我。人心鬼蜮,我若是不把戏份做足了给他们看,他们两个怎么会相信我是在拿自己当诱饵呢。”
天心悠悠道:“谁也不是傻子,谁也别拿谁当傻子,您说呢。”
他朝着老太师咧嘴笑着,双手捧过去半盏茶,恭恭敬敬道:“您喝茶。”
***
唐未济醒过神来,发现一群人仍然远远跟在后面。
他揉了揉自己的脑瓜子,一巴掌拍在明珠脑袋上。明珠对他怒目而视,磨着牙恨不能一口咬上去。
“我睡了多长时间了。”唐未济问道。
“我怎么知道。”明珠知道也不愿意告诉他。
唐未济揉了揉鼻子,“跟在后面的那些都是什么人。”
“一群废物。”明珠言简意赅。
唐未济绝了与她交流的心思,转头慢吞吞去问上官了。
明珠被留在原地,眼珠直转。
她堂堂玄仙境大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要去天都。
现在要去天都的,她心中生出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激动,反倒很是不安心。
天下人都知道天都大阵,明珠自然也是知道的。她不确定天都大阵是否能识别出她是妖族。如果能识别出的话,那么她到了天都也就是死期到了。
即便不能识别,天都藏龙卧虎,明珠可不能确定她在那些天仙境面前也能不露出马脚。
她迄今为止都不知道秦雪儿是怎么看出自己的真身的,更不知道唐未济到底有没有相信秦雪儿的话。再往深了想想,唐未济没准就是想着把她骗到天都去,让那些换七八糟的天仙境呐收拾她。
她心中焦急,每时每刻都想着逃跑,但她根本找不到机会。
上官一直同他们一起,仓祁更是在天上飞着,充当着这支队伍的眼睛,她若想瞒过两位玄仙境逃出去,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明日便到天都,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明珠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到现在还没离开的征南侯侍从,顿时计上心来。
不管了,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按照计划,征南侯是需要回到宣威城配合天心做戏的,但他的那些手下却没必要跟着他一起回去。
征南侯离开之后留下了一半的人,让一个叫“李武才”的人带队跟着唐未济他们,实际上是要起到监视的作用,要防着唐未济耍什么花招。
说到那个李武才,也就是当初在宣威城的时候征南侯和文鸣栾争执的时候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年轻人。
作为征南侯身边的一号狗腿子,此人将媚上欺下的行径做到了极点,从来看人说话,仗势欺人,心中无半点良心。
这次平白得了个这等差事,他一开始还是很心惊胆战的,毕竟征南侯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这群蛮子连征南侯都敢暴揍,揍他那还不是顺手的事情。
他战战兢兢地跟着,却慢慢发现对方似乎压根就对他们没兴趣,胆子这才稍稍大了起来。
晚上扎营歇息,李武才一群人寂寂坐下,比起往日已经热闹了很多。
“按照他们的速度,怕是明日就要到天都了。”
“是啊,到时候也就解放了。”
耳边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李武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娘的,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趁着同伴不注意还揉了两下。心里美滋滋想着,回去就先去找老相好的叙叙旧,多少天没吃肉,可馋死他了。
正想着,李武才突然发现眼前一花,竟然莫名出现了一团粉红色的雾气。
“谁!”李武才倒吸了一口冷气,手忙脚乱爬了起来。
身后那群人同时被惊动,朝着这里拥过来,一个个严阵以待。
那团雾气借着风悄无声息散开,钻入他们的鼻子里。
一群人软塌塌地倒了下去。而在他们的意识中,他们仍旧在与面前的这团雾气僵持。
那雾气似有催情的效果,紧跟着从里面传来女子痛苦的低吟声,细细听却是在呼救。
“救救我,救救我。”
雾气中出现了一名绝美女子,只着纱衣,身体半果,充满了诱惑力。她表情痛苦,伸手朝着他们,眼中带着期待。
“救救我。诸位恩公,小女子命苦,因贪玩被那少游侯所囚,已不求富贵荣华,只期有朝一日能逃脱苦海。如今小女子已是无家可归,只要能救我出来,唯此身与诸君共享。”
她说着话,伸手解开那纱衣的扣子,眼泪一滴滴往下落。
李武才那群人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漂亮的人,早就看得呆了,再加上那雾气的作用,一个个呆呆向前伸出手要去抓那女子。
眼看那扣子就要被解开,都能看见后面洁白如玉的皮肤,那女子却发出一声尖叫,跟着那团雾气飞速被黑暗吞噬,临了只留下一句“救命。”
地上瘫倒的这群人悠悠醒转,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们左右张望,完全没发现他们各自的心湖中长了一株粉红色的小草。
“卧槽,老牛我跟你说,我刚看见一贼漂亮的娘们!”
“你也看见了?”
“你啥意思,你也看见了?”
“是不是左眼下有一颗泪痣的那个。”
“对对对!”
“我去,我看见的也是她。”
“撞鬼了?”
“不是撞鬼,是少游侯强抢民女!”
“那女的怎么说来着。”
“我们若是救了她,她她,她啥来着?”
“唯此身与诸君共享!”
“对!艹,这话可真够劲啊。”
“想想都忍不住了。”
“哎哎,老牛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救人啊!”
“你疯了?那可是少游侯!”
“少游侯怎么了,少游侯就能胡作非为强抢民女了?”
“你他吗的,人家拍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苍蝇一样,简单得很,你去找死么?”
“这,那这怎么办?我跟你们说,那女的我要定了,哦不!少游侯多行不义,这事儿我管定了!”
“不错,带我一个!”
“行此正义之事,怎么能不带上我。”
“我也去,早就瞧这什么狗屁少游侯不顺眼了,竟然连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我呸!”
“我等哪怕死了,那也是为正义献身。”
“不行。不能白死。”
“那应当如何。”
“李哥儿,你说怎么办?”终于有人想起来李武才。
李武才也中了招,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被火烧得一样,只是站在这里都觉得浑身难受,像是有数不尽的精力要发泄出去。
他眼中冒着火,“怎么办?你们碰到这种王八蛋还问怎么办?替天行道行侠仗义这些道理都忘了么?我们是血修,是有骨气有正义感的人!碰到这种不平事难道还不能管了么!”
他叫道:“如果连这种事情我们都不管,我们还是人么?”
“对,管!必须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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