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求贤若渴(2 / 2)
斯波克特刚离开没多久,希达爵士再度回来了,他已经不在是原先那副轻松的打扮,相反,全身披着沉重的铠甲,左手挟着头盔,右手倒提着一把长长的火铳。
这把火铳外面,没有像肚肠子一样盘来绕去的火绳线,管长而柄短,柄端微凹,正好可以抵在肩部,枪管上有瞄准具,平滑的管体镀着金属色的漆纹,看上去非常犀利。
他俯身用法语轻轻说了一句,“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取地图来。”
一张桌面大小的地图被摊在了何卿、沈希仪二人的面前,塞拉弗微微一笑,看着他们仔细察图的样子,“现在说说最新的情报,虽然我不知道倭人和谁勾结,但我却知道他们可能出动的规模大小,因为我们有了一个内线。”他拍了拍手。
从堂屋屏风后面,很快走出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子,容颜佼好,但显然年纪不轻了。她的步伐又窄又急,两手微微合放在腿前,深深地向众人鞠躬,“日本国王源义澄遣明勘合贸易副使小岛百合参见王爷与诸位大人。”
塞拉弗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小岛使者请起,说说看宗设的构想。”
“是。”这位自称小岛百合的女子跪坐在下首的位置,深深垂首后才缓缓地说起来,中文竟然相当娴熟、流利,“宗设谦道来自西海路大内家,并不是天皇的真正使臣,他们只想在大明捞取好处,浙江等地的海盗,多与他们有着密切勾结。此次我们勘合贸易团前来大明,没想到也被大内家得到了消息,宗设谦道率兵前来追我,打算在海上就杀了我们贸易团的正使鸾冈瑞佐大人。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寻求市舶司的保护,经过协商,宁波市舶司赖恩赖公公将我们安排在嘉宾堂暂住,没想到宗设谦道丝毫不顾大明宗主国的地位,带人硬闯宁波港,围困嘉宾堂,杀了鸾冈大人一行。此后,宗设谦道并率海寇海贼数千人,在宁波、台州一带大肆劫掠,所造杀戮甚多。小岛百合在此向王爷和诸位大人深深致歉!如果天皇知道此事,他一定会生气,会将宗设谦道亲自押送到贵国,请求上国的原谅!”
费宏黑着脸,看了塞拉弗一眼,“劫掠府县,杀我大明百姓,祸害妇孺,凡此种种,岂可轻易饶恕!王爷,自洪武之初,倭患之疾未尝禁绝,百姓恨入骨髓,每致朝野沸议,今海禁方驰而倭寇卷土重来,造成如此惨局,臣,不能不诚谏王爷禁绝对日贸易!”
谢迁也跟着附和,“子充所言极是,王爷,海禁初开,诸国使臣、商船不绝于路,关税腾增,国库渐丰。少一个倭国不少,多一个倭国不多,老臣也恳请王爷下令,断绝与日本国的往来。”
两位大学士都已知道武定王准备征伐日本的事情,这件事会不会像元代征倭那样悄然终结,或者会像永乐皇帝一样表现泱泱大国之风,威胁成功了之后就停止东征的步伐?
不过,无论东征是否可行,在这种时刻,给倭人一个再明确不过的威慑是极为重要的。
在国家大事上,费、谢二人从来不会含糊。
小岛百合连忙跪坐起来,以头叩地,“使臣死罪,死罪!请王爷开恩!”
“子充,子乔,你们的话我会考虑。”塞拉弗面带欣慰之色,“至于你,小岛女士,你还是先将宗设的兵力调动原原本本讲一遍。”
“是。”小岛百合脸上带着令人楚楚可怜的惊容,凄凄地望了众人一眼,“宗设此次前来,虽只有3条船,然所载足轻数百人,皆是大内家精锐,久经训战,所持皆上等兵器,无坚不摧,故可以一挡百,其麾下大泽一健五人,乃高级武士,宗设谦道本人也被誉为大内家武勇第一。他在大明海域已经成功地收买了不少海盗,前次攻占双屿岛的,就是这些海盗组织,其本队现有关船7艘,小早船142艘,从朝鲜沿海过来会合的海盗还有一两百艘船,1000多人,总体能够调动的人数,恐怕要在1500人以上。”
与塞拉弗轻松写意的表情不同的是,何卿、沈希仪二人反而神情颇忧,一副担心的样子。
大明沿海饱尝倭寇之害,由于海防督导疏浚不力,加上禁海、卫所官兵缺乏装备和训练、官员吃空饷等问题,往往倭寇十几人、几十人就能造成府县重大的伤亡,别说像宗设这样,带着数百名手拿利器的高级武士了。
这两人虽然没有直接参加过剿倭作战,但在同僚中听得多了,也时常揣摩,自然会有些心得。
“你呢,小岛女士,你们的正使鸾冈先生被宗设这么轻易地就杀掉了?难道你们没有任何保卫的力量吗?”塞拉弗微微地一挑眉毛。
小岛百合向他投去了极为隐晦的一瞥,表情显得有些生涩而不自然,“王爷,我们是日本国勘合贸易使团,除了货物以外,就是几百名水手,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还请王爷能够尽快扫平宗设,与我方进行正常的交易,小岛带来的天皇阁下的礼品,已经通过卫指挥匡晋大人,让他转交王爷了。”
塞拉弗点了点头,挥挥手,女侍便上前来将她带离楼外。
直见她走远了,塞拉弗才微微一笑,“真是谎话连篇,知道这是谁吗?”
见所有人都摇头,“当初就是他向刘谨献上千两黄金,得到锦衣卫飞鱼服赏赐的那个伪倭人朱缟。”
何卿、沈希仪并没有怎么听说过朱缟,谢迁、费宏和杨一清却是都大吃了一惊。“那位倭使,应该是个男人啊!”
“可不是,原本我也想像不到,谁会用小岛百合这个名字来大明通贸。后来仔细一查,原来这个人年幼时即被掳至日本,其后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被阉了,成了半男半女的阴阳人,因此性情大变,伪称自己是女性,卖给日本人做了妾等等。不过我想他和刘谨恰是同病相怜之人,难怪可以一拍即合呢。”
顿了顿,见众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塞拉弗再冷哼一声,“他改姓宋,因字素卿,所以干脆叫宋素卿,也就不再用从前朱缟的名字。十一年前他可是风度翩翩的倭国美男子呢,现在却变成了个这样装扮的倭女,刚刚那会儿,可真是把我恶心得要命!”
一句话就说得所有人皱起眉头,沈希仪更是干咽了两下唾沫。
“他嘴里没什么真话,不过这几天倒是又偷偷给我送了一千两黄金!”塞拉弗伸出一个指头,表情有些戏谑,“你们说说他的心底是怎么想的?”
杨一清哼了一记,“如此大方,恐怕他们在贸易上的盈利更是十倍于此了,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利用王爷的旗号和地方交易,这可真是永远也亏不了的买卖啊。”
沈希仪也插话进来,“王爷,倭人如此嚣张,我们可不能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请王爷重治这个妖人,以儆效尤!”
“杀!”何卿也在手中做了个斩的动作,补充着嚷道。
塞拉弗微微摆了摆手,两只眼睛冷冷地扫视了一下何卿,这位来自天府之国的指挥先生,立刻觉得像在塞外的冰天雪地里打熬了三天三夜似的,浑身僵硬。
“不用着急,这位宋素卿先生还有一点利用价值,各位。”他的声音充满了威严,甚至连在旁边蹙眉沉思的列奥纳多伯爵都不由得抬起头关注了一下,“至少他带来了宗设谦道的准确情报,根据锦衣卫以及我的部下们带来的消息,大致相同,但是他还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在此前宁波府发生的战争中,宗设不光杀了鸾冈这位日本人,他还杀了更多的大明国人,尤其是他在劫掠时,顺便挟持了一位重要人质,那就是我们的观海卫指挥使袁璡,从卫所抢去了十几艘四百料以下船只。此后,这位嚣张的家伙还在海战中杀死了前去追击的浙江备倭都指挥使刘锦等人,具体损失的数字,近日已经报到相府了。我想朝廷应该把这件事向全国通报,毕竟,同仇敌忾才是我们应该选择的道路!倭国,从我大明建国始,就不断地给我们制造麻烦和摩擦,不断地杀戮我们的百姓,不断地抢劫我们的东西,不断地**我们的妻女,这种仇恨积累到今天,已经不是一场普通战争能够平息的了!”
他神情肃穆地挥了挥拳。
所有人,连年纪最老的臣工谢迁,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端坐凝视着他们大明国新起的希望所在。
“往常我们不去讨伐倭人,那是因为我们隔着大海,军费也时有不足。可是今天”塞拉弗的声音突然高涨,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凝重如实质般的气势顿时席卷了整个厅堂,甚至连小楼的木门木窗似乎都被颤悸而抖动了,“我们手上不缺兵马,我们也兴建了舰队,还有无数真金白银在为我们的事业打下基础!别无选择,我要消灭这个该死的、令人厌恶的国家!让倭寇世世代代成为我们的奴隶!我不想再听到他们伪装可怜的**,不想再听到朝廷里有人为强盗说话!我更不想再看到一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居然数典忘祖地勾结倭寇当起了汉奸!谢大人!”
谢迁忽然听到他的名字,不禁*微颤,忙起身来到座前跪倒,“臣在。”
“回去你和户部、吏部好好地拟一个表呈,把自洪武以来勾结倭寇荼毒大明的汉奸详细情况都汇集起来,查清他们的九族,尤其是眼下还在的那些,弄本册子出来,就叫《辨奸录》,发行天下!”塞拉弗的脸上露出可以称作是邪恶的笑容,“看看这些人的日子会不会过得更好。”
谢迁叩首称是,众人闻言不禁都在心里打了个抖。
这样的处理,恐怕比杀了这些人还要令他们更痛苦吧?
塞拉弗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继续他的发言,“谢大人请起。各位,这位宋素卿虽然没有参与宁波府的掠杀,但是他也并非是个纯粹的好人,从前刘谨时代,他也没少在暗地里干过杀人劫货的事情,因此我们最后还得对付他。让你们知道也没什么关系,这位宋素卿可不是什么日本国王的代理人,他只不过是这个国家实际掌权者之一的细川家的臣子,按照从前的律法,这位改名叫小岛百合的家伙,手上拿的还是弘治年间勘合的通行证,现在早就过期了。只不过这家伙原本是大明人,知道贿赂官府能得到好处,所以虽然在宗设之后到达宁波,却因为重贿了市舶司太监赖恩,反而在宗设之前进港下货。”
大明税法颁布之后,市舶司就处在一个可有可无的尴尬地位,沿海各地港口开建关税使司的“海关”,都有军队的保护,入港、出港,都需要海关开具的证明方可通行,而市舶司完全沦为接待外国往来*使节团的场所,再没有贸易许可权。
可是浙江都司的刘延保等人却不这么想,市舶司可是他们发财的地方,岂能放弃?于是上下勾结,想方设法和海关对着干,海关虽然直属于中央的关税使司,但刘、赖以及浙江官场的某些大人物们,使用拖延、骚扰、打压等办法,不让海关正常工作,加上没有得到军队的支持,海关实际上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市舶司仍然主导起着对外贸易的管理大权。
在刘延保被斩首之后,浙江地方官场相继发生震动,在大理寺直接干预下,包括浙江巡抚唐凤仪在内的47名**下继下马,市舶司太监赖恩也被司礼监发配到南京孝陵种菜去了。
经查,巡抚以下贪贿甚多的斩首6人,流放23人,其余剥职杖责,唐凤仪坐失察渎职,降为湖广衡州府常宁县令听用,以原刑部左侍郎潘景哲为浙江巡抚,配合大理寺、都察院继续问案,并恢复社会秩序。
“两位将军,你们来看看这张地图,想想看,为什么我要在金山卫这种地方设置下如此大量的饵料,来等待宗设的上钩。”
塞拉弗讲完了宋素卿的事情之后,又微笑着示意何卿、沈希仪,继续按他的方法来了解这两位资历不很普通的将军。
何卿、沈希仪两人蹲在图前,结合刚刚陆续接到的情报,紧张地分析起来,他们可不敢小看这位王爷,听人传说武定王初来大明,即在江上仅以7舰完败了大明正德皇帝亲自率领的300艘船的舰队,并且将皇帝生俘,这是怎样的辉煌战绩?连一向对自己的军事才能自负已极的朱厚照,在此之后都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武定王的对手。
考推了良久,何卿先开了口,“王爷,若宋素卿所言是真,那么,敌我两军的情况现在就变得很微妙了。末将以为,眼下镇守卫治的四支千户所尽数调出,城池的安全就很难得到保证,况且王爷在此,若倭寇倾其兵力来攻,则大事危矣!故末将先请王爷暂避小勖山,依险要地形,居中坐镇,调度指挥。”
塞拉弗立刻对何卿有了另外一番评价,他未料胜、先料败,观察的重心倾向于防守,是个人才!
沈希仪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似乎一点没有受到何卿评价的影响,“据末将看来,王爷是故意放倭人进入金山卫的吧?”
此言一出,不光何卿面色一变,费宏、杨一清和谢迁更是怒形于色,老学士脱口而出:“放肆!”
塞拉弗连忙抬手阻止了谢迁的责骂,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沈希仪,“唐佐说我放倭人入金山卫,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沈希仪刚刚放胆一问,也着实是捏了把冷汗,在诸位内阁成员的压力之下,他也立刻意识到这里并非贵州都司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是大明武定王、总督天下兵马大元帅朱九郎的行宫,而自己正在王爷驾前,怎能如此唐突地说出大不恭敬的话来呢?
他连忙跪倒,“末将僭言妖妄,请王爷责罚!”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塞拉弗根本不在乎对方的行为是不是在大明礼制上有所触犯,事实上,他对此一向不以为意,让他在乎的仅有部属们的忠诚,以及能力。
“是,王爷请容末将大胆推测,此前宁波日使争贡,使得浙江诸府县遭到劫坏,而观海卫指挥落入贼手,备倭都指挥使竟然战没,浙江都司无能至此,已经令朝廷震怒,刘延保之辈才会菜市问斩,传首四边。今日倭人若继续增兵寇抄,浙江无人能挡,故而王爷才会明智地选择另择疆场,与敌会战!”
塞拉弗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
杨一清等人也立刻明白了武定王的用意所在,不禁又是叹息,又是佩服。
沈希仪继续说道:“倭贼自海上来,沿海数万里,哪能处处设防?太宗时海防卫所有兵力五十余万,羁縻兵员、粮草、军资、器械无数。只见千日做贼,不见千日防贼,孰非良法,幸王爷有国士之才,废除海禁,命海防屯备练兵,以我雄壮威武之船队,深入大洋,巡戍四海,此又是王爷一千秋鸿图!”
拍过这一番马屁之后,沈希仪也小心翼翼地瞥了三位内阁大臣一眼,“金山卫之富,虽末将等身处蛮荒,亦常得听闻,王爷督率舰队在此,正须引蛇出洞。宗设虽集中了海上十数支倭盗,但他们也同时丧失了战略主动权。王爷故意在金山卫港露出破绽,倭人当然要来,而且也不得不来!”
“不得不来?这又是为了什么?”塞拉弗的兴趣也上来,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禀王爷,此倭国惯用的战术,先倨后恭,他们一旦掌握了时机,就会拼命动用力量,想在局部战役上占得便宜,然而一旦朝廷有所准备,将要讨伐,则他们又厚颜无耻地急献降表,极尽奴媚之能事,朝廷收到他们的赔偿与道歉,往往也不便就此撕破脸皮,此免失了我大国的面子。”
塞拉弗重重地一拍茶几,震得茶水都溅飞出去,“这些倭人,当真比婊子还要下贱!”
众人闻言,脸色顿时什么样的都有,杨一清更是强忍着笑容,肌肉憋得辛苦至极。
塞拉弗这句话无疑是承认了沈希仪分析的正确,令他信心大增,当下再次进言,“王爷,何卿说得也不错,眼下卫城空虚,万一倭寇趁机攻来,岂不危险?请王爷从速安排退守小勖山,等局势安定,再返不迟。”
塞拉弗见众人都要倾力相劝的样子,连忙挥了挥手,站起身来,“唐佐,各位,都不必多说了,倭寇不来则罢,如果真的要来,我也会好好地招待招待他们的,大家都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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