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电话告诉妈妈,因为同学受伤又没人陪他,所以想在医院过夜,妈妈也欣然答应,只是我并没说自己差点被抢劫的事。
结束通话后,我再度回病房,徐丞依旧闭着双眼,睡得很熟。
我蹲在床边,静静凝睇他的睡顏,我就这么看着他稜线分明的侧脸,任一分一秒流逝。
额前瀏海微微覆住他细长的秀眉,灯光在俊挺的鼻樑边落下阴影,他穿着的医院衣服领口微啟,胸膛随着均匀的呼吸缓缓起伏,他的眉宇忽然往内蹙拢,像是做了什么悲伤的梦。
我的手在他额前轻柔拍着,最后指尖却忍不住往下,抚过他清秀的脸庞、尖细的下巴、白皙的颈项……然后在肩头处停下。
忍不住想,好好记住这男孩的轮廓。
我甚至想抚触他的心,想确认里面长什么样子,为什么能够有为我挡子弹的勇气?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他越是爱护我,我越无法看清、越没勇气确认他对我的真诚是出自于什么原因。
他有为人挡子弹的勇气,我却连向他吐出困惑也不敢。
徐丞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随后便睁开眼,但因尚未适应这里的光线而稍微瞇起。
他在眨了几次眼后和我对上视线,起先有些惊讶:「棠嫣?」
我淡淡微笑,眼眶却不知不觉乾涩。
「你怎么在这——呃……」他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忘了自己还带伤,神情突然变得痛苦。
我匆忙扶住他肩膀,「你别动!受伤的人好好躺着。」
无可奈何,他只好再次躺下。
医院充斥着刺鼻的药水味,加上刚才情绪的强烈波动,头有些发疼。
「抱歉,居然被你看见我狼狈的一面。」徐丞低声说,脸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
总是将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出来,宛若王子的他,因为自己狼狈的模样让他人撞见了而感到难堪。
但,他是为了保护我而不惜自己狼狈!
「徐丞,你不要再说了。」我低下头,欲抑止不断从胸口涌上的酸楚,声音沙哑颤抖:「你知道当我看到你在流血我有多慌吗?你知道当你倒在我身上那一瞬间我有多害怕吗?」
「棠嫣。」他伸手想触碰我的脸,我咬着唇,抬头看他。
「你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吗?」视线朦胧一片,我掩着嘴,压回衝出喉间的哽咽,「为什么你要保护我?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看你受伤。」他语调轻缓,却让我的心震盪起来。
越是简单的理由,我越无法明白。
「你知道你躺在这里我有多紧张吗?人的一生能找到几个为自己挡子弹的?你真的……真的差点把我吓死……」我垂眸,几滴泪在床单上晕开,顏色逐渐变深。
「你也救过我一次啊,那时候我也觉得你很勇敢。」他是指有次放学回家途中,他差点被车撞的那次,「我很快就会好了,不用担心啦……」
徐丞握着我的手,嘴上一面安抚,他的掌心贴在我的掌心上,从上头传来阵阵温暖,相较于他手心的温度,我的心反而过于冰凉。
「我跟徐婷说我会负责,所以今天我在这里过夜。」我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突然不敢看他。
「嗯。」彷彿能感觉到他眼里盈着的笑意,我听见他温润的声音如轻风般飘来:「你再这样哭,我会忍不住想抱你。」
他那句不知道是认真还是戏謔的话语逐渐烧红我的脸颊,我握紧他的手,把脸埋进被单里,「不要盯着我看,徐婷说我哭起来很恐怖。」
「好,那我不看。」他握着我的力道慢慢加深。
知道徐丞没事,醒来后意识清楚,我心里便不再那么恐慌,彷彿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了下来。
但想到今天要待在他身边一个晚上,我竟然莫名有些紧张。
发觉光握着他的手就会乱了心跳的频率,我深喘一口气,站起身对徐丞说:「我先去外面一下。」
才刚跨出一步,我的手再次被握住,我微微一凛,双脚便这么定在原处,无法动弹。
「别……」徐丞浅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挠上我的心尖划过一道心疼的痕跡,「别走。」
回头,积在他眼底的黯淡逐渐扩散,那略显焦虑的表情像是要挽留什么,我彷彿看到一个无助的小孩,紧抓眼前的依靠不放。
我望着他眼里的光芒流转,呼吸一凝,心脏开始狂跳。
「陪我。」怕我挣脱他离去,他再度开口。
他注视我的眼神带着渴求,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窘,却无法掩饰他表现出来的小小任性。
突然看他这个样子,我更无法狠下心离开,那怕是一秒鐘,我也要尽我所能陪在他身边。
我坐在床沿,轻拍他的手背,浅浅微笑着:「嗯,我就在这里,不走。」
他这才弯起唇角,缓缓闔上双眼,只是手指仍紧扣住我的手腕。
彷彿,这样他就能感到无比安心。
傍晚过后,徐婷准时带着晚餐来到徐丞的病房,我们像平日那样吃饭聊天,不知不觉就聊到九点。
「好了,我该走了。」徐婷率先意识到时间不早了,收拾留下的垃圾后准备离开,回头又瞄了徐丞一眼,「人家女孩子特别为了你在医院过夜,之后要好好谢谢人家欸。」
徐丞忽然笑得很灿烂,「知道了,你明天加油。」
「嗯。」徐婷淡淡应声,转头对我留了句话:「我哥如果偷吃你豆腐,要跟我讲知道吗?」
我的心轻轻一颤,有些心虚地别开脸。
被徐丞触碰到的那片肌肤,开始慢慢在发热。
「你脸红什么啊?」徐婷困惑地眨眨眼,「还是你偷吃我哥豆腐?」
「都没有啦,你别乱想!」我急忙送她出去,阻止她脑海里继续衍生其他令人害羞的问题。
「很可疑喔你们两个,晚上别乱来欸。」
「明天比赛加油,我会顾好你哥的,你放心睡吧。」我选择忽略她的胡言乱语,转移话题为上策。
咳咳,最好是我会对一个伤患怎样啦!
送走徐婷之后,回到病房,徐丞已经躺好了,但目光却直直投向门这边,似乎是在等我回来。
夜晚气温骤降,我把拳头握在嘴边呵气,慢慢走到床边,问他:「冷吗?」
「还好。」他往右移动一点位置,正要叫他别乱动时,他看着我微笑起来,「这个位置让你睡。」
贴心的他空出床边的位置,正好能让我的手枕着头睡。
好像有暖风拂过心头,我帮徐丞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轻拍他的头,「嗯,你赶快睡吧,你要快点好起来。」
他纤长的眼睫动了动,嘴里咕噥着什么我听不是很清楚:「可是我突然不想好起来……」
「嗯?你说什么?」我把耳朵往前凑近些。
「没事。」他轻澈的双瞳里映着我的倒影,眼底隐约有水波荡漾,「我是说,你很会照顾人。」
「有吗?」我不禁笑出来,这点程度竟然有人称讚我。
他的神情逐渐黯淡下来,褪去嘴边笑意,双眼流转着不知道是哀伤还是苦涩的光。他这表情使我一愣,胸口竟也开始微微泛疼。
「在我的记忆中,没什么人会这样陪着我、照顾我,就算有,也是很小的时候吧,等我大一点爸妈都长期在国外,我发烧了不是我妹陪我去看医生,就是我一直睡觉然后让它自然退烧。」
我静静凝视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底下似乎藏着不轻易浮现出来的孤独与哀愁。
当我看见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淡淡沉痛,我突然好想给眼前的男孩一个拥抱,如果能够成为他的依赖、成为他的安全感,我会倾尽所有,只为守住他真实的笑容。
我们都看得太浅,谁知道光鲜亮丽的表面是由多少寂寞与眼泪堆砌而成?
当学会在眾人面前隐藏、忍耐,便能自己擦乾眼泪、戴上坚强的面具,继续向前走,告诉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许狼狈、不许软弱,因为大家所认识的自己,是那样出眾完美。
但藏在深处的伤痕依旧存在,内心依旧寂寞。
「没关係,没关係。」我把手放在他肩头拍着,期盼自己的话语也能为他捎去暖意,「至少现在我在这里了,不是吗?」
他看我的眼神慢慢明亮起来,「嗯。」接着他伸出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手指微微收紧,「那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到睡着吗?」
我用唇抿起浅浅微笑,「嗯。」
即使你从小就被要求完美、从小就在学习如何隐藏自己的哀伤与孤独,但在我面前,不必偽装、不必逞强、不必强迫自己忍耐,因为我就近在咫尺,你一伸手就能触碰。
温柔的你,勇敢的你,真实笑着的你,是你原来的样子。
而我喜欢的,就是你原来的样子。
*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再次睁眼,已经一片漆黑,隐隐感觉有人在我身上披了件外套,我顿时清醒,一脸惺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