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女孩瞥了我绣在制服上的年级槓一眼,丢出问句:「你也是我们班主修钢琴的?」
我目不转睛盯着她,点点头表示回答。
遇到女神了呢。
「不好意思,你听得入神我却擅自打断,我是来把我哥赶回教室的。」女孩有些抱歉地低了低头。
等一下,我听到了什么?
「你们是兄妹?」我吓一跳。
「对啊,」女孩指着她和男孩绣在胸前的名字,「我叫徐婷,他叫徐丞。」
「所以你们是双胞胎囉?」
「可是完全不像对吧?」徐婷摊手。
「眼睛,」我马上回答,「眼睛很像啊。」
「不是外表,」她斜睨了徐丞一眼,「别看我哥好像很厉害,他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弹个琴都会忘记时间,还要我提醒他。」
「你一定要一直洩我的底吗?」徐丞双手抱胸。
「看不出来我在把你赶下来吗?换我弹啦!」徐婷硬是把他从座位上推走,看他们斗嘴的画面,我不禁莞尔。
原来徐婷也是主修钢琴啊。
她弹了一段爬音后,头也没抬地对我说:「你先跟我哥回去吧,我只是来熟悉环境而已。」
正要和徐丞离开乐器室,她又把我叫住:「等一下,那个同学。」
回头,我对上一双深邃而美丽的眼眸。
「你叫什么名字?」
我给她看绣在胸前的名字,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杜棠嫣,多多指教。」
她頷首,一抹浅浅笑意爬上她的脸庞,「多多指教。」
放学后吃完晚餐,我跟妈妈说想去梁雨禾家练琴就出门了。
天色逐渐转暗,深色气息一点一点笼罩整个城市,从梁雨禾家流泻出微弱的琴声,我静静聆听片刻,最后决定转开门把,轻手轻脚步入屋内。
我的动作很小,梁雨禾又背对着我弹琴,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等最后一个音落下,我唸出他弹的曲名:「凯文‧柯恩的〈throughthearbor〉,」低下身,从我额前垂落的发丝扫过他带笑的脸庞,我咧嘴一笑,「对吧?」
「嗯。」他弯起双眼,唇角牵起一片柔和。
他往左挪了点位置给我,我大大方方地坐上去,肩膀却不小心和他的相碰在一起,碍于座椅的大小,我们的大腿外侧几乎贴在一起。
「对不起。」我们同时说。
经刚刚那一碰撞,我赫然发现我们两人已占掉整张椅子,以前我跟他也常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弹琴,把椅子分一半的话,彼此还有部分空间可以活动,但现在的状况像是紧紧依偎着对方……
不知不觉中,我们都长大了呢。
悄悄凝睇身旁的男孩,曾经他比我矮、脸比我圆,在学校会因为个性太好而被欺负,但自从他答应跟我一起学钢琴后,我为了他变成大姐头,负责阻止取笑他、欺负他的人,曾经他比我还胆小、内向,甚至比我还脆弱……
什么时候,他长高了、肩膀宽了、下巴尖了,拥有男性的低沉嗓音,身材日渐高挑纤瘦,一张比女孩子还秀气的脸逐渐增添成熟男孩的味道,五官更加俊逸深邃,而且不再需要我的保护?
什么时候,我开始觉得他竟然是这么好看?
「我脸上有东西吗?」他把脸面向我,忽然问。
我摇摇头,收回视线,手指随意在键盘上敲着,「欸,你知道我们班的徐丞吗?」
「早上跟你一起进教室的男生?」
「嗯。」他也注意到了,我双手捧着脸作花痴样,「他超帅的吧?」
「这么快就有偶像了?」梁雨禾莞尔,「那以前的那个男生怎么办?」
「我也没忘记他啊……」轻轻叹息一声,我猜测:「他现在……应该也考进音乐班了吧?」
「如果事实上他并没去考音乐班,未来也不走音乐这条路,你怎么办?」这人虽然个性温和,面对现实问题却是一针见血。
我咬咬下唇,「我如果有机会办钢琴演奏会,他就会发现我了!」
「那你快练吧,我在旁边预习功课。」他离开位置,身旁的温度马上消失。
看着他坐在沙发上,从书包拿出课本来,我善意提问:「你不去房里预习吗?不怕我吵到你?」
他传给我一个放心的眼神,还说:「你可以弹抒情一点的。」
「这是在点歌的意思吗?」
他笑而不答,表示默认了。
把手移到琴键上,我试着闭上眼睛弹奏,弹到一半我驀然睁眼,才发觉自己弹的不是别首,正是〈卡农〉。
不知道什么原因,只知道脑海浮着那些旋律,就顺势弹了出来。
原来……原来我始终无法忘怀,从那指尖倾泻而出的动人旋律,那宛如盛夏时分掉落人间的天使,那一次,偶像与粉丝的错过……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我忍住从胸口传来的涩意扭头看梁雨禾,他神情专注地捧着教科书,我忍不住夸他:「喂,你真的很认真欸!」
「放太多感情了。」他淡淡地说。
我一头雾水,「啊?」莫名其妙地他在说什么呢?
「刚刚那首,」他抬起头,深澈眼眸微微闪烁,「放太多感情了。」
我怔住。
「巴哈贝尔的〈卡农〉,应该没那么感伤吧?」他头一偏,嘴边凝着笑意。
愣愣地看着他的笑好一阵,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回头,还摆在琴键上的手指慢慢收紧。
不久,一道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刚才,在想什么呢?」
小幅度转头,便看见梁雨禾温和的微笑,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已经被看透,况且我们是没有祕密的,所以我就毫不隐瞒地告诉他:「我在想,我跟他的错过,还有他的样子。」
好矫情的话,可是这是事实啊!
「偏偏他的样子我就是想不起来……」只不过十年,我的记忆就被冲刷掉了吗?
「你可以想想徐丞啊,说不定他符合你心目中偶像的样子。」他竟然这样安慰我。
「你是要我害羞死啊?」我把手贴在开始发烫的脸颊上。
「不然你就想想我吧,我的样子你也最清楚。」这人用那么沉稳的语气说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好啊好啊。」我无所谓地附和他,顺便翻个白眼,伸手捶在他肩上,「神经病啊你!」
然后我们真的笑得像神经病。
我在他家弹了两个小时的琴,九点准时回家,倒在床上,周围一片漆黑,我连灯也没开,只觉空虚感一点一点吞噬我。
不放弃弹琴,不单是为了跟上十年前遇到的那男孩的脚步,从不厌倦跑到梁雨禾家练琴,说穿了,只是不想独自面对寂寞罢了。
我只能让音乐贯穿我的生活,把自己的情感寄託在梁雨禾对我的好上面,我们从不认为自己亏欠对方,没有兄弟姐妹的我们早就明白,有彼此的支持与陪伴就够了。
就足够,让我们有动力追逐梦想。
脑海里浮现出早上徐丞和徐婷互动的画面,我的鼻头不禁一酸。
明明是在斗嘴,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都那么温暖,一点也不锐利?
那样的氛围对我而言是陌生的,但我好想拥有。我跟梁雨禾说到底也只是好朋友,或者曖昧一点地形容——青梅竹马。
当我告诉梁雨禾那些我内心的想法,他只淡淡说了句:「不要羡慕别人,你只要觉得自己幸福、不寂寞,你就是幸福、不寂寞的。」
我没有反驳他,因为他说得很有道理,而且他总是那样告诉自己。
失去妈妈,唯一亲人只剩爸爸的他,甚至比我更独立、更懂事,那么坚强的他对我说:不要羡慕别人。
……因为我并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