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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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滴答答下,连绵不绝的势头,老街进入雨季,雨水总是说来就来。

老甘杵坐在门口,一动不动,恍若早就坐成了一具干尸,只等着狂风来将他吹成灰。

自从他吸毒以后就很少吃东西了。

吸毒后短暂的空白期,他看什么都很模糊,一个在热燥天还裹着棉服的女人从雨幕中一步一步挪近。

“富春……”

这两个字从嘴里艰难吐出来,湮灭在风雨声里。

女人恍若未闻,恍若未见,从他身旁漠然走过。

他牙齿狠狠咬在舌头上,却并没有产生很强烈的痛觉。

毒品的后遗症。

然后他模糊的视线里又出现一个女人,很白,白得像天山的雪,她好像在对他笑,是年轻的富春。

“老甘,让个地儿。”她说。

“易周儿。”老甘语气里有惊觉和明显的失落。

易周就站着等着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缓慢地给她腾出个能坐的地方。

老甘问:“蒋小子呢?”

易周说:“我自己先回来了。”

“哦……怎么不一起……”老甘脑子转过弯,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了,清扬跟他在一块呢吧。”

“嗯。”

老甘笑:“你怕她?这俩人感情好着呢,三年我没见她们吵过一次。”

易周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老甘又笑了,但是笑起来也没精神头。

他拖着身子去屋子里头,拉开了最底层抽屉,拿出一个透明油纸塑料密封的一点白粉。

他又翻了一会,找了一根汤匙和打火机,顺手甩给易周一封拆开的中华烟。

“在这买包2号白粉贱,我二三十块钱能撑一天,”老甘用泡了热水的纸巾仔细擦汤勺,他对易周说:“掏耳勺借我。”

易周扔过去,他就点了火柴头大小的海洛因,他手有点晃,易周替他拿平了汤勺。

“你现在打喷嚏我饶不了你。”老甘絮絮叨叨的。

一大滴水浸透了那点海洛因,老甘点着打火机烧,勺子里的溶液瞬间蒸腾了,冒着水蒸气。

打火机的光灭了,四周一下子又罩进昏暗的雨幕。

老甘轻轻吹气冷却汤匙,易周拆开一盒烟,她记得老甘说这是赵富春以前买给他的。

忽然一道闪电坠落,紧接着轰隆隆的雷鸣,刹那明朗,易周看到正正是面对面的那间她以为是空着的屋子,坐着一个穿着棉衣的疯女人。

易周愣神时候,老甘已经拿出来一个小箱子,撕了一块脱脂棉浸满了那点溶液,针管插进棉花,一点点把脱脂棉饱满的血液抽食干净。

老甘说:“你今天下去赌场玩了吗?”

“嗯。”

“以前我也去玩,现在走不动了。”老甘问:“你觉得怎么样?”

“也就那么回事。”易周说。

“你没迷进去,”老甘念叨:“就好,就好。”他挤出针管里的空气,卷起裤腿,他很瘦,皮下凸起血管很明显。

“我胳膊的针眼太多怕吓着你。”老甘说着,把针头刺入大腿内侧的血管。

易周说:“针头没消毒,你不怕染病。”

“哈……能早死……就好……”他拔出针头,暗红的血在针头上滴滴啦啦,同时老甘往后一仰,摔在地上。

老甘断断续续呻吟起来,胸口一起一伏,好似要把干瘪的胸腔撑爆了一样。

已经见识过了加上提前有了心理准备,易周这次泰然地把老甘拉起来往床边走。

老甘很轻,几乎没有重量,他被易周拖着,已经神志不清了,口水滴了她一肩。

老甘眼睛看着易周的方向,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笑。

易周附身贴近他:“老甘,我是谁?”

老甘想去摸她的脸又抬不起胳膊:“富春。”

她想了一会,跟他说:“老甘,我疯了。”

“富春……”老甘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我……不该磕药……我……你听我说……我不该……背着你找女人……”

他拼命挺着身子,干枯的手指在眼前乱抓,仿佛失明的人要抓住最后一点光亮。

那么,那么不顾一切又拼命的绝望神情。

“我……不该逼疯你……”老甘眼泪鼻涕口水一齐淌了下来:“是我……是我逼疯你的……”

是我……逼疯你的……

他的喉咙呜咽着,像残喘的兽,发不出一声成语的调子,只能可怜地,可怜地,不能停止地嘶吼。

易周握住了老甘在空气中乱抓的手:“我原谅你。”

“你说……什么……”老甘紧紧抓着她,力道大到仿佛要将她的手磨成齑粉。

易周轻声说:“我原谅你了,老甘。”

她怕他听不到,又一次在他耳边重复:“我原谅你。”

“呵,”老甘慢慢松开了她的手,绷成一张弓的身子缓缓松弛下来,他眼里仿佛又凝回了一点光。

他用眼里那点要灭掉的微光看着她,半晌,他说:“你不是她。”

易周平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同样平静又安定。

“你不是她。”他说:“因为我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原谅我。”

永远不可能。

――――――――――――――――

是老甘自己不肯原谅自己,日日守着对门的疯女人,日日苛刻折磨自己的心。

他用一层白粉把那块伤铺盖起来了,易周却又把它挖出来晒了一晒。

以前别人说她恶劣她不以为然,现在她真的觉得自己烂透了。

她把老甘的事记录在纸面上,读了一遍,觉得不太好,撕掉那张纸又重新写。

“我们需要做的是把事件原本的面貌交代给别人,切忌掺杂个人感情。”编辑部的李导立曾经这样交代她:“你可能是这样想的,每个人看法不同,你不能把自己感官融到报道里去诱导别人。”

李导立说:“记录事实,这是你对他们最大也是最基础的尊重。”

尊重……易周使劲捏了捏额头,又要重写了。

摩托车的大灯照得屋里透亮,她右手吊着不方便,本子搁在腿上写,写了太久右手压麻到没知觉。

外面有人走近,三个人交错而顿的脚步声,易周的耳朵听得出里面有蒋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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