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24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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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钧一一答了,进退有度,代外祖母谢过皇帝关怀。

一时谈完正事,叙过家常,谢钧——或者说准谢太傅翩然退下。

皇帝穆桢从高处的龙凤须弥座上站起来,行动迟缓,面上露出几分疲惫之色来,嗓音也低沉下去,“往侧间说话去。”她当先往侧间行去,李思清在后抱着一大摞等待御批的奏章。

穆明珠微微一愣,看向母皇略显憔悴的面色,与萧负雪一前一后跟上去,行到萧负雪身侧时,以目示意,低声问道:“怎么了?”

萧负雪摇头不知。

侧间与正殿不同,窗下摆着舒适的软榻,皇帝穆桢已经半坐半躺于那软榻之上,身后靠着两只引枕,回眸对上穆明珠关切的目光,揉着额角低声道:“大约是染了秋寒,朕今日晨起便觉昏沉。”

方才有谢钧在,场合相对正式,要在正殿接见,此时私下议事,则可以转入侧间。

穆明珠听到此处,心中一动。

前世皇帝穆桢骤然重病一事,一直疑云重重。

在穆明珠看来,那时候母皇身体康健,却给连太医院都说不出名目的“恶疾”击倒,随后便是侍君杨虎弄权,谢钧联合众人发动政变。

重生以来,穆明珠其实一直在思考前世母皇那场突如其来的重病。

只是皇帝的脉案,皇帝用的医官,从来都是很紧要机密的存在。

穆明珠若是冒然问起皇帝的身体状况,又或是接近皇帝用的医官,立时就会招来猜忌——而且她很难解释。

此时恰逢皇帝穆桢主动说起病情,倒是一个好机会。

穆明珠上前一步,满目关切,柔声道:“秋风寒凉,母皇怕是连日在桂魄湖水榭理政受了风寒。”又道:“虽是小病,却也不可忽视,若是不能及时治好,一旦缠绵起来,却也难熬。”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软榻之旁蹲身下来,仰头望向皇帝穆桢,恳切道:“女臣前阵子体有郁气,也是每日神思昏沉,多亏薛昭薛医官看过,抓了几份汤药下去,竟果真好了。母皇不妨叫他来看看?”又笑道:“那薛医官还会治蜜丸,用的药苦也不觉得了。”

皇帝穆桢略有几分诧异,低头看向蹲身于榻边的女儿,心中有种生疏的刺激感。遍皇帝穆桢一生,她都鲜少收到这等关怀。年少时家贫自不必提,父母兄长只管她吃饱穿暖已是不易,更不会嘘寒问暖。等到入了宫廷,她所面对的无非是虚假的爱意,哪怕是后来常伴身畔的杨虎,对她也是献媚多些——这些皇帝穆桢心里都很清楚。日常她若是染了小疾,李思清等人也会关切,但那是一种仰视的关切,拿捏着分寸尺度。从不曾有人像此刻的穆明珠一样……

软榻之侧,她的女儿正仰头望着她,秋日的阳光透过明窗洒落下来,在少女的脸上笼了一层朦胧温暖的光。皇帝穆桢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儿继承了她的一双妙目,平素看起来沉静如点漆,一旦笑起来却极灵活无暇。从前那些年,皇帝穆桢凭借这样无暇的笑容获得了许多次机会,也避过了许多次危险。

“是么?那个跟着你去扬州的薛昭?”皇帝穆桢淡笑道:“他能治好一城水灾后的疫病,可见是有能力的。既然是公主一片孝心,朕也只能成全——便叫他来朕瞧一瞧。”

穆明珠忙应下来。

萧负雪在听穆明珠提到“薛昭”这个名字时,便眉棱骨一动,好在他垂着头也无人察觉,直到皇帝定下了用薛昭诊脉,他才趁着无人注意,假作随意一转头,目光从穆明珠面上划过,又落到软榻案几上那一摞奏章上。少女脸上有温暖朦胧的阳光,那光溅落在她含笑的眼睛里,使人看不清她真正的眸色,只能从她面上释然的笑容上推断——皇帝肯用她举荐的医官看诊,的确让她感到安心吧。

而在穆明珠的举荐之外,皇帝竟然应允了此事,也颇为出乎萧负雪的预料。

以皇帝穆桢的性情,从前遇到这等小疾,都很少当成一回事,更不会特意用底下人举荐的医官,好似当成什么重要的大事一样。

毫无疑问,今世这个时间,公主殿下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大为亲密。

萧负雪轻轻敛眉,可是这种亲密,对于公主殿下而言,究竟有几分出于母女天性,又有几分是出于……志存高远呢?

皇帝穆桢已经打开了穆明珠呈上的雍州实土化条陈,逐行逐行看下去,不时点头,看到最后合拢起来,一时没有说话,又摸起穆明珠呈上的第二份奏章,因见那奏本很薄,口中随口问道:“这写的什么?”话音未落,她已经看清了奏本中夹着的信,抽出来一看,便是齐云的回复。

皇帝穆桢见了信上那虚软无力的四个字,微微一愣,后仰靠在引枕上,看一眼那信面,又看一眼穆明珠,最后扫视侧间还在的人,对萧负雪道:“北境梁兵又有异动,黄老将军等人不忙回来陛见,原本安排的典礼先取消了。”又把穆明珠所写的雍州实土化条陈奏本递给萧负雪,道:“这是公主的提议,你抄一份,与左相商议一番,看有什么疏漏之处。”

一项重大国策实施之前,哪怕只是一州之内试行,也要谨慎。

萧负雪接了穆明珠所写的条陈,躬身应了。

“左相近日身子如何了?”皇帝穆桢又问道。

因前番梁兵犯境,中枢大臣都连轴转,尤其以左相韩瑞最为忙碌,他年岁又高,积劳成疾。

萧负雪低声道:“听说已能起下床走动,只还时不时眼花。”又道:“待臣过府探看左相,再报于陛下。”

皇帝穆桢一点头,道:“去吧。”

一时侧间只剩了皇帝穆桢、李思清与穆明珠三人议事,剩下的宫人都立在角落里,像一株株安静的植株。

自皇帝穆桢拿起齐云那封信,穆明珠就一直在暗暗观察着皇帝的面色,此时见萧负雪离开,而皇帝手中还捏着齐云那封信,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去看皇帝的神色。

皇帝穆桢后仰靠在引枕上,举着那薄薄一页信,对着透过窗户洒落的日光,眯眼细看,脸上不透露丝毫情绪,良久开口一叹,却是道:“痴情最是少年人。”

这算是什么评语?

于朝局来说,皇帝是什么意思?对于齐云的前程呢?对于她和齐云的婚事呢?

也许这只是一句寻常的感叹。

但出于皇帝之口,落在穆明珠耳中,便断无可能只想表面意思。

穆明珠望着皇帝穆桢,神色间有几分忐忑,低声道:“母皇,退婚一事……”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在等皇帝的指示。可是不知为何,皇帝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要和缓很多。望着皇帝略显疲惫却并无怒意的侧脸,穆明珠忽然之间明白过来,母皇从前拿这桩婚事诱使齐云走上孤臣之路,自然清楚齐云一贯的情意,若是她这样一封退婚信发去,齐云立时便答应解除婚约,才真正坏了事儿,暴露了她与齐云私下真实的关系。而齐云回了“恕难从命”四个字,固然不那么讨喜,也没有完全顺应皇帝的意思,但却真实、真诚——与前者相比,齐云拒绝退婚固然令皇帝头疼,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却也令皇帝放心。想清楚这一点的瞬间,穆明珠手心沁出冷汗来,幸好在这件事情上她没有自作聪明,要齐云答应退婚——一来是因为她担心通信渠道不安全给母皇知晓;二来大约是因为她对齐云的那一丝不忍。这也算是阴错阳差的幸运吧。

皇帝穆桢闭了闭眼睛,本就小恙昏沉,议事半日下来更觉劳累,低声道:“你从扬州历经千难万险回来,也不容易。前阵子忙着后勤粮草一事,你也走不开。这几日得了空闲,记得往济慈寺去上柱香……”她闭目说了这两句话,似乎缓过乏劲儿来了,半睁开眼睛看了穆明珠一样,含笑道:“求满天神佛保佑,你过阵子往雍州去,万事顺利。”

穆明珠忙应了,见皇帝穆桢似乎无意再讨论她与齐云的婚事,微微有些犹豫。

皇帝穆桢看出来了,手中仍捏着齐云的回信,口中淡声道:“如今边境还有梁兵异动,齐云在前线又受了伤——这事儿……”她抖了抖手中那薄薄一页信纸,“事有轻重缓急,你明白的,不是吗?”

这就是说国家战事为重,婚约之事为轻。

穆明珠垂眸领训,不敢再问。她是故意如此作态,但大概是表演太好了一点,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皇帝穆桢盯着她,淡声道:“如此不乐,是心里还惦记着右相?朕方才见你情形,还以为那日桂魄湖中朕说的话,你当真听进去了呢。”

穆明珠迟了一息才明白过来——母皇看她方才与萧负雪的互动,认为她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迷恋萧负雪了,既然心中没了迷恋之人,又何必着急解除婚约?这桩婚约已经变成双刃剑,齐云咬死不松口,第一次会取得皇帝的信任,但若一直固执下去,迟早会触动皇帝的逆鳞,影响他自己的前程。而比起一个只有情意的少年来,穆明珠更需要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她得保住齐云的前程!而要母皇消除对她和齐云可能联手的猜忌,她绝不能停止对右相萧负雪的迷恋——至少在母皇看来,是不能停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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