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20节(2 / 2)
从他们的位置往西北望下去,还能看到主城被攻打的火光。
白驰说话间,接了副官递来的水囊,下意识拧开来正要往口中灌,忽然动作一顿,先给齐云递来。
齐云高举那水囊,虚接着灌了两口,清水入口,才觉出喉咙已经干到冒烟。
“回去守主城吗?”白驰问道。
“不。”齐云冷声道:“撤到路边,收拢箭支——防着梁军去而复返。”
白驰微微一愣——梁兵既然退了,怎么还会再来?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质疑齐云的话,只是传令下去,要众士卒都隐于道路两侧,同时回收还能用的箭支。此时应敌要紧,白驰走过好友刘肆的尸体,却也无暇为其掩埋,只弯腰抬手,给刘肆合上了眼睛,便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开来。
众士卒都隐于道路两侧的密林中,警惕于任何的声响,防备着随时可能再度杀来的梁兵。
而齐云背靠一棵苍天巨木,缓缓坐倒在湿冷的草地上,手按在胸口良久,沉默着从怀中摸出一封厚实的信来。
在刚才的厮杀中,当他几度陷于绝境之中,不知为何,他的胸腹之中总有一股蓬勃向上的气,支撑着他,保护着他。
他坚信自己不会死在这一夜,也坚信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因为他还未曾看过怀中信,他还未曾回到建业城。
可是在这种毫无缘由的情绪之外,还有一道理性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那就是如果梁兵刚才的撤退只是计谋,那么他与在场的众士卒很可能会葬身于此,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战争是无情的,而死亡降临在每个参战者身上的可能性都是一样的。
如果他将死在这一夜,他至少应该看过公主殿下写来的信。
凡是她给予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情愿受着。
黯淡的星光下,血腥气、泥土的腥气,与淡淡的草木清香混合成这一夜奇异的味道。
齐云背靠苍天巨木,手中捧着的那封信,封皮边缘已经磨起了毛边,是因为收信人日夜带在身上的缘故。
他手指轻动,终于打开了这封长信。
出乎他意料的,这封信的口吻并不算坏。
公主殿下在信中,从两人幼时写起,说当初齐云入宫在十一岁,彼时她九岁,虽然当时来往不多,但“素闻令尊忠义”,一直对他也心中佩服。
齐云看到这里,手指微动,又扫了一眼上下内容,确信是公主殿下的笔迹没错,但这写的内容,怎么像是旁人借了公主殿下的名号来写的。
他缓缓看下去,心里的预感越发强烈。公主殿下在前面如此说“好话”,接下去必然会有一个“但是”。
穆明珠在信中又写,后来母皇下诏,赐婚于两人,“都督少年英武,俊美无方”,这本来是母皇给她的恩赐。只是她一向性情顽劣,订婚几年来,对于他只有伤害,不曾尽过未婚妻的责任。倘若日后成婚,以她顽劣的性情,非但要辜负母皇的好意,还要坏了与他之间的交情,不但对不起母皇,也对不起他的亡夫。因而她思来想去,心中难安,仔细说给母皇听后,母皇也听之任之,因此特意写信来,说是她“资质平平”“难以高攀”,希望能与他“一别两宽”,但“天长地久,再做朋友”。
齐云看到后半段的内容,捏着信纸的手指开始颤抖,不知是因为方才激烈的战斗,还是因为胸中的情绪。
他素来寡言,但是此刻看着公主殿下写来的“请退婚信”,每看一句,都会在心中大声驳斥一句。
不,公主殿下从未有过顽劣的性情。
性情顽劣的人,是他。
公主殿下也不是担心辜负陛下的用心,她只是归根结底——不愿嫁他。
从前扬州城中的甜蜜全然成了一场空,当她回到建业城,回到右相大人身边,立时便又觉得这桩婚事碍眼,觉得他碍眼了。
可是他当初离开她,在这里厮杀拼命,为的只是能回到她身边,为的并不是什么做友人。
齐云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酸,这是方才在包围圈中厮杀都未曾有过的痛苦,使得他弯下腰去,不由自主按住了心口,可心中那口沉郁的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颓然地仰面靠在大树上,无力地等待心中那股绞痛过去。
两滴滚烫的泪水,从少年眼眶中跌落下来,滑过他布满血污的脸,冲出两道干净的痕迹来。
齐云愣了一愣,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水痕,自己也惊讶于这突然的落泪。可是随着热泪滚出,原本压在他心中的郁气,好似得到了纾解。
他又能够喘息了。
“中郎将大人……”白驰不知何时寻到他身边来,蹲下来道:“咱们等了这一刻,还没有动静。我看底下主城未必能支撑很久,可是咱们这些人下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方才那一战过后,士卒们都累极了。您看,咱们是派人往荆州报信,还是怎么办?”他是个粗人,又是黑夜之中,低声说军情,自然也不会留意齐云面上的神色。
齐云重又收好公主殿下写来的信,缓缓放于胸前。残酷的战场并没有给他时间去整理那些纷乱的情绪。
齐云垂下浓黑的睫毛,掩住依旧湿润的黑眸,低声喑哑道:“再等一刻钟。”
白驰这次毫无质疑,道:“是。”
两人话音刚落,却听到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借着熹微的星光,只见方才梁兵退去的大道上,忽然又来了一队骑兵,只是这次来的乃是轻骑兵。
来人穿着跟梁兵一样的铠甲。
齐云立时握着长刀站起来。
白驰下令道:“准备迎敌!”
近处握着麻绳的士卒也都屏息凝气,准备等来人到了就绷紧绳索;密林之中的弓弩手也都引弦静候。
近了!
那队人越来越近!已经进入了弓弩手射程。
“准备——”齐云低声下令。
最前面的骑士已经奔至第一道麻绳处。
麻绳突然绷紧升高,那马上的骑士反应迅速,眼见要从马上栽倒,立时抱住马脖子,往马腹底下一藏,同时口中高声喊道:“别动手!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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