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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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

瀑布般的阳光中,百草双拳握紧,全神贯注,从最基本的前踢、横踢、侧踢、后踢,到下劈、勾踢、后旋踢、推踢,虽然面前并没有对手,但每一次出腿她都命令自己用尽全力,将身前攻击范围内的空气,视为一定要踢倒的目标!

“喝——!”

基本腿法习练完毕,她厉声清叱,腾身而起!

旋身进攻是她最喜欢的进攻方式。

从基本腿法中演化出的旋身横踢、旋身后踢、旋身双飞,是她感觉最有力量的方式,她喜欢那种腾空而起的旋转感觉,如同飞了起来,出腿时也会感觉更加有力!

“喝——!”

腾空的旋转中,被搅动的气流擦过她的面颊,那一瞬,她旋身滞留在空中,阳光如此耀眼,如同昨夜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

……

“……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

…………

“喝——!”

厉喝出声,百草勒令自己不可以分神,旋身腾空,高高跃起,在空中的最高点,她再次高喝,用出双飞三连踢!

“啪!”

第一踢!

“啪!”

第二踢!

使用双飞三连踢已有时日,她越来越能把握住节奏,不再是单单能够踢出三脚,而且每一脚的力道、方向也似乎越来越能够掌控!

“啪——!”

她向空中踢出第三脚!

…………

……

“哥,你会不会怪我……”

前晚的圆月是金黄色,抬起头,她能看到榕树下的初原和恩秀,夜风将两人的说话声传到她的耳旁。

“我应该,至少安排你和父亲见上一面,”恩秀低低地说,“我也一直想让父亲见到你。”

“没关系,我并没有想见他。”

初原安慰她说。

“父亲是个寂寞的人,自我懂事以来,从没有见父亲开心过,”恩秀的声音有些涩,“我常常觉得,父亲应该是后悔的吧,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不会选择留下来,不会跟我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有我的出生。”

“选择留下,他必定已知道将会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初原默声说,“如果当时选择回国,他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在跆拳道上达到如今的成就。到那时,他或许也是会后悔的。”

夜风轻轻地吹。

“如果,父亲当时知道,已经有了你呢?”恩秀的声音微微摒住,“他还会那样选择吗?”

“……”

初原似乎笑了笑,说:

“你又怎么知道,他当时并不知道已经有了我?故乡和未婚妻都可以放弃,一个胎儿,并不足以动摇决心。”

“不,不是这样的……”恩秀挣扎地说,“那一年,我跑去找你那一次,偷偷去看了你的母亲。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的人,连我只是看了她几眼,就再也难以忘记。”

“父亲也一直难以忘记她吧……”恩秀的声音低下去,“所以,即使我的母亲将父亲当做神,将她全部的生活奉献给父亲,父亲心中却没有母亲的位置。”

榕树的枝叶沙沙作响。

初原似乎对恩秀低语了几句什么,被夜风吹得散落,等再能听得清楚时,又是恩秀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你,你在赛场上太迷人了,又英姿勃发,又出尘得像是中国神话里的少年仙人,”恩秀轻笑着,“我得意极了,心想,啊,长得这么好看啊,如果不是我的哥哥,我一定会爱上这个少年的。”

远远的。

她听出初原似乎在微笑。

“当时,我一眼就认出你是我的哥哥,因为你跟父亲太像了!其实从面容来讲,你长得更像喻夫人,但是你比赛时的神采,比赛时眼中的光芒,跟父亲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恩秀欢快的声音渐渐低落。

“可是,我从未见过父亲开心时的样子,父亲虽然温和,但是始终是沉默着,是那么孤独,从不让我和母亲走进他的世界。”顿了顿,恩秀低声说,“哥,我一直想让父亲知道你的存在,那样,父亲或许会快乐些。”

初原没有说话。

“但是现在,哥,你真的来了,我却又开始害怕,”恩秀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担忧,“父亲是母亲的生命,母亲现在身体越来越差,我害怕……我害怕如果父亲见到你,如果父亲决定离开韩国,回到他的故乡……那么我的母亲,她会不会无法承受……”

“我是自私的人,”恩秀的声音越来越低,“哥,对不起……”

“你没有错,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让再它伤害更多的人。”月光从枝叶间静静洒落,初原的声音温和低沉,“能够见到你,就已经很好。隔了这些年,你长大了,跆拳道练得更出色,长得更漂亮,思考事情也更加成熟,这样我就放心了。”

……

…………

“喝——!”

用尽全身力量踢出双飞第三踢,百草大喝一声,自空中落地。山洞的地面长满一种茵茵的小草,踩上去跟赛垫的感觉很像,她松开紧握的双拳,调整呼吸,站好身体。

“坐。”

云岳宗师示意她坐到一片蒲团上。

“是。”

百草怔怔地盘膝坐下。

如果她刚才还能勉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去习练腿法,那么,此刻望着面前这让她感到又陌生又熟悉的云岳宗师,心中仿佛被堵满了一样,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就让往事沉默下去吧。

她觉得恩秀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如果云岳宗师知道了,会不会打破现在的平静,会不会影响到喻馆主、喻夫人和恩秀的母亲,会不会一切变得混乱起来。而且,她听到了初原说,他不想去见。

那么,她也应该沉默才对。她早已明白,真相并非只能带来幸福,往往也会带来痛苦。更何况,初原和恩秀都认为那样最好,她又怎么可以将事情弄糟呢?

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初原送她的这套道服。是不是,只要她穿着这套道服盘膝坐在云岳宗师面前,就可以相当于……

可是。

为什么她的心中还是会生起一阵阵的痛。

那是她在自欺欺人吧……

“你可以静下心吗?”

云岳宗师盘膝而坐,他望着百草,眼神宁静,没有一丝情绪。

“……是。”

百草涨红了脸。

“虽然在双飞踢时,你有些分神,为跆拳道习练之大忌,但是你的腿法和力量依旧保持得不错。”云岳宗师缓缓说,“从力量上讲,你天生的身体素质不算最好,但是看来,你下了很多功夫,而且很聪明。在进攻的腿法上,你加上了旋身,因为腾空高度够,速度快,旋身可以帮助你增加很多的力量。这是你的优势。目前,你最主要的问题在于——”

自山洞上方。

阳光如金色瀑布般倾泻而来。

“你在听吗?”

云岳宗师停下解说,眼神凝起,看着她。

“我……”

百草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双眼睛,尽管已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但是,是同样的宁静,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同样的温和。她的心底涌出痛痛的涩意,有什么在翻滚着、挣扎着。

她知道那样不可以!

可是……

可是……

“……云岳宗师,”咬了咬嘴唇,百草握紧手指,又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想请求您……”

*** ***

弯弯的山路。

上午的阳光灿烂无比,照耀着漫山盛开的野花,从昌海道馆的事务交接部出来,初原走在回宿舍庭院的路上。远远的,是那片湖,抬起头,他望见了山顶上那栋古朴雅拙的庭院。

百草应该正在那里。

想到这个,初原微微一笑,他半蹲下来,手指碰碰路边一朵紫色的小雏菊,花瓣被阳光照得折射出光芒,就像她永远明亮的那双眼睛。

他曾经以为,在离开的三年中,她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身旁已经有了她喜欢的男生。他以为他可以平静地看着她,哪怕令她开心难过的将是别人。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是那么想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小鹿般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看着她脸红得连耳朵都变得红彤彤,他喜欢她在比赛时英姿飒飒的模样,也喜欢她平时忽然就开始呆呆怔怔的样子。

是三年前就开始喜欢的。

还是后来才变得越来越喜欢的呢?

他只知道,同她在一起时,他的心会忽然砰砰地跳得有些紧张,有热热涌动的喜悦。当她羞涩地默认,刘海上那枚草莓发夹,是她喜欢的男生送的,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会喜欢这些雏菊吧。

将路边的紫色花朵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初原的呼吸中满是沁脾的清香,他以为他已经错过了,而居然,还没有错过太多。

昨晚湖边的榕树下……

后来他竟如小男生一般,一晚辗转没有入眠。

满满一捧的紫色雏菊,初原站起身,望着山顶那栋被云雾淡淡缭绕的庭院。

风一阵阵吹过。

他又驻足在那里,望了很久很久。

那应该是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人。他的出生,他的成长,那人分毫都没有参与过。现在一切都很好,松柏道馆里,他的父亲和母亲生活得平静幸福,他对那人并没有太多的怨恨。

手中的雏菊被风吹的晃动。

初原默默看着它。

他也并不想打扰那人的生活。只是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能远远地看那人一眼,知道那人长的是什么模样,也就足够了。

*** ***

满是阳光的山洞中。

“……云岳宗师,我想请求您,”百草鼓足勇气,下定了决心,“听我讲一个故事……”

云岳宗师表情平静地说:

“今天,我要指导你跆拳道,而非听你讲故事。”

“我、我愿意交换!”百草结结巴巴地说,紧张得脸涨红了,“您不用指导我一天的时间,只、只要您愿意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对不起……”

云岳宗师凝视她。

山洞中如此安静,细小的灰粒在万千道阳光中飞旋。百草越来越紧张,她在想,云岳宗师会不会生气,是会生气的吧,她的请求是如此的荒唐,或许下一秒钟,云岳宗师就会将她赶出去……

她不想莽撞。

可是,她无法忘记,自从踏入昌海道馆,初原的神情中那抹让人无法忽略的寂寞的气息。好几次她都见到,初原久久地坐在湖边的榕树下,久久地望着湖面出神……

“请讲。”

云岳宗师平静地说。

胸口屏住的那口气缓缓松开,百草镇定一下,努力想着应该怎么说:“这是……我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在全胜道馆长大,十四岁的时候,到了松柏道馆……”她忐忑地望了眼云岳宗师,从他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松柏道馆很美,里面种了很多树,其中也有一棵大榕树,比昌海道馆里的榕树还要茂密一些……”

云岳宗师眼神宁淡。

“……我很喜欢松柏道馆,道馆里的人都很好。我认识了晓萤,她很可爱,若白师兄,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对人非常非常好,亦枫师兄,他很喜欢睡懒觉……”低下头,她不敢再看云岳宗师,“……还有,还有初原师兄……”

“……初原师兄以前也习练跆拳道,他非常非常出色,虽然我并没有看过他比赛,可是所有看过的人都说,初原师兄很棒,比现在的廷皓前辈还要出色……”怔怔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初原师兄没有再练了,他考入了医科大学,学业也是非常出色,所以被交换去美国学习了三年,往后,他会成为了不起的医生……”

山洞里,她的声音渐渐停下。

异常静寂。

只顿了一秒,她已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急忙地说:

“我说这些是因为……是因为……初原师兄就住在离那棵榕树不远的地方。他建了一座小木屋,四周还有溪水缓缓流淌……那里景色很美,我平时练功累了,或者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事情,就会站在小路上,远远望着那里……”

“这次来到昌海道馆,发觉这里的景色也很美……”终于圆过了刚才那些话,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初原师兄、若白师兄、亦枫师兄、晓萤也都觉得这里很美……明天我们就要回国了,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很开心……”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我讲完了……”

脑子里依旧懵懵的有些空白,双手扶地,她俯下身去,深深行了一个礼。

“谢谢您,云岳宗师。”

山洞中静无声息。

良久,百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她一动不动,直到云岳宗师声音无波地说:

“你出去吧。”

*** ***

退出山洞,走过那条黑暗的阴凉潮湿的隧道,眼前的光亮让百草微微闭了下眼睛。凭着记忆穿过那条长长的回廊,向外走去,她心中乱乱的,脑中也乱乱的。她已记不得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把事情弄糟,又或者她只是胡言乱语了很多,云岳宗师根本不会听懂。

是的。

云岳宗师是不会听懂的。

因为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说了乱糟糟的一堆话,怔怔地走着,她希望自己没有闯祸。师父说,她总是太冲动,要学会克制。这一次,她又冲动了,是吗?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肩膀被人用力地握住,她一楞,眼前的云雾散开,发现自己竟已走出院门之外,若白正焦急地看着她。

“……”

她呆呆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你是要拿些东西,然后再回去吗?”若白皱眉问,“需要拿什么,我帮你送进去,你赶快回去多聆听云岳宗师的指导。”

“……”

嘴唇有些发干,她嗫嚅着说:

“……已经结束了。”

“什么?”若白没听清。

“……已经结束了,所以我出来了。”

百草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若白定定地凝视了她两秒钟,然后霍然回身,朝庭院里走。

“若白师兄,你做什么?”

她急忙追上去。

“约好是一整天的时间,也许云岳宗师误解了,我去向他说明。”若白声音微沉,头也不回地说。

“不是的!”

从身后抓住他的手臂,她的脸涨红了,结结巴巴地说:

“……是……是我提出来的……”

若白的身体僵住。

他慢慢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我……我对云岳宗师说……”她不安极了,“……我想给他讲个故事,他不用指导我一整天……”

“什么故事?”若白皱眉。

摇摇头,百草面红耳赤地说:

“我不能讲。”

若白紧紧盯住她:

“你没有在开玩笑?”

“没有。”

她不安得有点无法呼吸。

夏日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若白沉默地看着她,高高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住。她越来越害怕,背脊的冷汗一点点沁出来,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刚才面对云岳宗师。

若白眼神严厉地问: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是的。”

“那个故事,要比云岳宗师的指导更加重要?!”

“……我……我不知道,”她咬了咬嘴唇,慌乱地摇摇头,“……我觉得,可能我做了一件傻事……但是……但是……”

若白闭了闭眼睛。

他的嘴唇微微有些苍白。

“知道了。”

转过身,若白沉默着,没有再对她说什么,他走出院门,走上回去的山路。

漫山的野花。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默默地跟在若白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百草心中惶恐。

*** ***

窗前,初原将紫色的小雏菊插进玻璃瓶,阳光中,花朵灿烂地开着。院门一响,他看到若白和百草回来了。

若白径直走回房间。

百草呆呆地站在庭院中央,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你闯祸了?”

小雏菊摆放在窗台上,初原温和地问,见她嗯了一声,呆呆地垂下头,他笑了笑,说:

“需要我去帮你求情吗?”

“……”

百草难过地摇摇头。没用的,若白师兄一定是很生气很生气,或许,再也不会理她了。

“咚、咚。”

叹息一声,初原从房间走出来。他拉起她,不理会她惊恐的挣扎,敲响若白的房门。

“如果你不理她,她会在这里站一整天的。”初原无奈地笑着,将她推向站在门口的若白,说,“不如你好好骂骂她,或者干脆揍她一顿,无论怎样,让师兄生气都是不对的。”

若白沉默。

他看了看百草,她一句话不敢说,低着头,身体微微发颤,就像做了错事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没有生气。”若白淡淡说。

百草惊愕地抬头。

“你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既然这样做,就有你的道理,”若白凝视她,“上次是因为你的师父,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我不想知道。”

顿了顿,若白淡漠地继续说:

“对你而言,总是有一些事情,比跆拳道更为重要。我非常痛心你失去被云岳宗师指导的机会,但是,你有这样选择的权利。”

“若白师兄……”

听完这些,百草却更加慌乱。

“我没有生气。”

打断她,若白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看了看她依旧显得不安的面容,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初原,他垂下目光,说:

“你们出去玩吧。”

“……?”

百草觉得自己听错了。

“明天就要回国,既然空出了时间,你和初原出去玩吧。”若白反手准备关门。

“我们一起去。”

初原急忙按住房门。

“不了,我还有事。”将房门关上之前,若白最后看一眼百草,皱眉说,“别玩太疯,明天回国以后要开始恢复训练。”

“可以放心了吗?”

见百草还在望着若白的房门发呆,初原揉揉她的头发,将那束插在玻璃瓶中的雏菊花递到她的手中,温声说:

“这是送你的。”

灿烂盛开的紫色小雏菊,像是闪耀着阳光的笑容,百草呆住,反应不过来地说:“送我的?”

初原笑着说:

“难道只许廷皓送花,就不许我送?”

“……”

百草更加呆住。

“好了,”阳光中,初原低咳一声,“想去哪里玩?”

“可是,”她还是不安,目光看向紧闭的房门,“若白师兄真的不生气了吗?我……我想我还是应该留在这里,万一若白师兄……”

“走吧,那就让我决定好了。”

失笑地摇摇头,初原牵起她的手,拉着仍旧挣扎的她向院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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