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风华正茂 第34节(2 / 2)
而那小小的水珠里,却倒映着整个世界。
睢鹭突然不合时宜地陷入回忆里。
回忆中,第一次听周先白说起乐安公主的时候。
“世间之事,大抵都是知易行难,侃侃而谈容易,躬身而行却难,行一时倒也容易,难的是行一世,从始至终,初心不改,天底下鲜少有人能做到,但——再鲜少,也总还有那样的人,便如那位……”
睢鹭那时还有些不以为然。
人活一世,何其漫长,不到盖棺定论,谁也说不准谁最终会如何,临了晚节不保的,也向来屡见不鲜,周大人又如何能断定那位乐安公主就能始终如一,初心不改呢?
及至到了京城,睢鹭听着京城的种种流言蜚语,而流言蜚语里的乐安公主,已经跟他在周先白那里听到的有很大不同。
今日宴饮,明日骑马,后日打牌,珠围翠绕,奴随仆拥,浑然就是个高高在上,沉迷享乐的普通公主。
也是,圣人已经长大成人,亲理朝政,曾经周先白口中那个济世为民的长公主,早已经退回她本应在的位置,那么,做些普通公主应该做的事,享受享受贵族女子的乐趣,也再自然不过了吧。
至于她曾经的心愿,曾经的抱负,就算已经不再,又有谁会去责备呢?
可是——
睢鹭看着眼前的乐安,心里忽然有了答案,关于她为何问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公主觉得,如何回答重要吗?”他轻声问道。
世人皆知李绅为官酷暴,然而《悯农》二首却依然千古流传,就如同睢鹭开蒙时,学堂的先生也曾带他诵读过这首诗,那时睢鹭的先生并没有向他讲解过李绅其人,但这并不妨碍睢鹭理解这首诗,并从这首诗中学得道理。
归根究底,小孩子读诗,读的是字里行间传达的志向,而不是诗背后的人,因为小孩子懵懂如白纸,需要从诗文中知晓为人的道理,所以只要诗是好的,就可以读。
相反,大人读诗,却需要看诗背后的人。
因为诗句再好,终究是纸上空谈,大人已经知晓了道理,就要实践躬行,就需要知晓动动笔杆子和实际做起来之间的差距,所以古往今来文人都追求文如其人,
向来人如其文者备受尊崇,人不如其文者受人唾弃。
所以,睢鹭怎么回答孩子们不重要。
他自己怎么想才重要。
但其实,他怎么想,恐怕也不重要。
果然,睢鹭问过后,乐安便道:“不重要。”
是啊,不重要。
他怎么回答孩子们不重要,他心中如何想不重要,因为归根究底,此时的所思所想,谁又能保证会一直不变?嘴上说的再怎么动听,终究还是要看怎么做。
所以,他怎么想不重要,他怎么做才重要。
而怎么做——那可是需要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来验证的,就比如她和齐庸言。只不过,她等待了十几年,齐庸言却交上了一份令她无比失望的答复。
“虽然不重要,但是,公主可以给我一个回答的机会吗?”
少年笑容温和,声音却笃定。
“以与您一起走过的漫长岁月作答。”
书房谈话结束时,已经是日上中天,该用午饭的时间。书房外,冬梅姑姑见俩人迟迟不出来,便张罗着在书房外的花厅摆了饭,想了又想,还是给睢鹭也准备了副碗筷。
摆饭间,有仆从的孩子瞎凑热闹,跑来跑去,闻着饭菜的香气口水直流。
冬梅姑姑嫌弃地挥手:“快走快走,厨房留了些,嘴馋了就去厨房祸祸去,别都挤这儿,一会儿吵着公主。” 这也得亏是在自家公主府上,被公主惯着,这帮孩子没一点为人奴仆的自觉,反而颇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也不知是好是坏。
小孩子们笑嘻嘻的,有嘴馋的一哄而散跑去厨房,却还有人磨磨蹭蹭跟在冬梅姑姑屁股后头。
“冬梅姑姑,公主叫睢鹭哥哥干什么呀?”一个孩子磨蹭着磨蹭着,眼看着菜布好了,便眨巴着大眼睛巴巴地问了。
敢情是为了这个?
冬梅姑姑真有些惊讶了,心想这个睢鹭有什么魔力,才几天就把这些小魔头给收买了。
说曹操曹操到,孩子话声刚落,书房的两人便出来了。
“咦,今日有海虾呀。”
一出来,她家公主就眼尖地看到了饭桌上的菜,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于是冬梅姑姑顿时也忘了旁的,脸庞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公主您忘啦?昨儿皇上特地叫王内侍送来的,说是从哪里?穷州?富州?嗐,反正就是那个卢玄慎以前待的那鬼地方,哎呦,好几千里哟,现捞现送,到京城就剩几斤活的了,我看着怪模怪样怪吓人的,不过您不是爱吃吗,皇上也知道您爱吃,宫里一点儿没留,都给您了,这会儿厨房还养着好些呢,您要吃得好,今晚咱还做着吃。”
话罢,便见她家公主已经率先坐在了正正摆着一盘海虾的位置前,两手乖乖放在膝盖上,静等吃虾的样子。
一边等一边对她道:
“冬梅姑姑,是琼州,不是穷富的穷,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琼。而且,琼州可不是鬼地方,是好地方呢。”
“哦哦,好地方好地方。”冬梅姑姑可不管什么好地方坏地方,一看乐安等着吃虾,当即挽起袖子,准备给她家公主剥虾。
虾子好吃,可惜有壳,不难剥,但剥完一手汁水,难免不雅,所以大宴上少有未去壳的虾做的菜,但偏偏乐安最喜不去壳的,说是一去壳鲜味全无,于是公主府自个儿做虾,除非做汤,否则全是带壳儿的,冬梅姑姑便也练就了一手炉火纯青的剥虾壳功夫。
只是,袖子刚挽上,手还没沾到碟子,便有一道声音道:
“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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