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 第97节(2 / 2)
说是宫宴,却不像其他佳节那样,留朝堂重臣们参与宴饮,毕竟是团圆节,大家都归心似箭地想与家人团聚。
故而这宫宴就成了皇室的家宴。
先皇后已薨,后位空悬,御花园里的祭月仪式由太后来主持。
太后切完月饼,分赐后宫诸人,借这机会,又旁敲侧击地提醒皇帝,催他立后。
景隆帝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句,借口更衣散酒气,在怀抱幼子的卫贵妃与其他三名妃嫔失望的目光下,离席而去。
父皇一走,太子朱贺霖不想单独面对皇祖母的冷脸,跟着溜了号。
豫王也想走,但被太后出言挽留,只得留下陪母亲用膳,亲手为她剔螃蟹肉沾酒醋吃。
太后用了一筷子蒲包蒸蟹,问豫王:“听说前阵子,太子遇刺了?现下如何?”
豫王在苏叶汤里洗净手上腥气,心想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您才想起来打听这事。人在时不当面问,倒来问我。
他知道母后不待见朱贺霖,一半因为不喜欢已逝的先皇后,厌屋及乌,还有一半是因为朱贺霖从小与她不亲近,两人脾性不投。
但因为十四年来,宫中只有朱贺霖这么一个皇子,太后除了日常劝说皇帝勤往后宫走动,训诫妃子们温柔解意留住帝心,其他倒也无话可说。
今年却不同了,卫贵妃诞下二皇子朱贺昭,在后宫中母凭子贵,一时风头无两,便撺掇着太后,在皇帝面前诸多暗示,想把位分提一提,哪怕还够不着继后之位,升个皇贵妃也是好的。
太后是卫氏的亲姨母,又对新生的小皇子十分喜爱,自然乐见其成,少不得从旁襄助。
卫贵妃作娇卖痴,太后煽风点火,一部分朝臣开始重提立后之事,景隆帝被前朝和后宫烦得不行,在二皇子满月时,也曾考虑过是否晋升卫氏为皇贵妃。
结果出了灵光寺行刺案,奉安侯断臂,卫氏一族气势汹汹反扑苏晏,联手朝臣和太后,将他逼出了京。
临行前,苏府半夜被歹人打砸,苏晏本人险些着了毒手。这事彻底激怒了景隆帝,派人将咸安侯卫演和奉安侯卫浚申饬了足足一个月,才在太后的苦劝下停止,没把卫浚剩下的半条老命给活活气死。
卫贵妃的晋升希望也因此化为泡影。
她哭闹一个多月后,发现曾经百试百灵的法宝不管用了,她的皇帝表哥这回是真狠下心,不顾枕席之恩,也不顾总角情分,除了看望二皇子,一步也不迈入她的永宁宫,更别提留宿了。
卫贵妃怀疑是哪个妃子,或是哪个新冒头的宫人作妖,勾了皇帝的魂儿去。在后宫打探后,却发现这两个月来,皇帝没有卸任何一宫的灯笼,也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个宫人,每天夜里不是教导过太子后独宿养心殿,就是在南书房批折子直至次日早朝。
……皇爷这才三十有五,就开始厌倦女色了?卫贵妃心里直犯嘀咕,着御膳房上了不少壮阳补肾的菜品。
景隆帝一开始没在意,用了碗鹿血膏,当夜便阳亢不止,浑身的燥热感洗过冷水也没降下来。卫贵妃趁机打扮得千娇百媚,去养心殿送亲手炖的冰糖燕窝,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爬床也。
龙床是爬上去了,皇帝却没接受她的服侍,当她的面给自己泻了火,而后穿好衣袍,拂袖而去。
卫贵妃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朕不是不行,而是对你毫无兴趣,省省力气罢!她自觉受了莫大的侮辱,在龙床上哭了一整夜,次日为了颜面,不得不做出深承雨露的模样,一路凤辇招摇地回到了永宁宫。
是夜皇帝在御书房枯坐了两个时辰,捏着一枚荷叶透雕青玉佩,在指间来回萦绕,又把抽屉里藏的一本从陕西来的奏折拿出来,反复翻看。
到中秋宫宴,这事儿才过去几日,皇帝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卫贵妃看,连带对太后的态度也冷淡了些,没露面多久就找借口走了。
御驾转去南书房。片刻后,太子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书房门口。
景隆帝瞥见儿子,笑了笑,招手示意他进来,问:“怎么刚开宴就离席,今年中秋菜色不合口味?”
“父皇不也离席了么。”朱贺霖没精打采地往圈椅上一坐,“想到清河还不知流落在什么地方吃苦,我就半点胃口都没有了。父皇你说,清河他该不会——”
他一口气梗在喉咙,离水的鱼般翕动了几下嘴唇,眼神暗藏着恐慌与焦灼,急迫想找个强大的慰藉似的,望向自己的父亲。
景隆帝压住了再度涌起的心烦意乱,平淡地说:“会找到的。”
“可是,锦衣卫走了十一天,若是快马日夜兼程,这会儿也该到陕西了!怎么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朱贺霖关心则乱,竟忘了信鸽飞越千里也是要时间的。
皇帝注视着太子的神情,问:“你很急?”
朱贺霖一怔,反问:“我当然急,难道父皇就不急?”他虽心机不深,却并非眼瞎,父皇对苏晏的态度,比起对其他臣子格外不同,尽管父皇在人前极力掩饰,却瞒不过他这个做儿子的。他有时甚至怀疑,父皇对苏晏是不是也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之所以说“也”,是因为苏晏这两个月频繁出现在他的春梦中。
精关已开,又看了不少春画,即使对情事再懵懂,也渐通晓了其中关窍,知道自己这是对苏晏生出了爱欲。这不仅仅是少年人满腔赤诚的“永不相负”,而是一种更狂热、更渴切,也更阴晴不定、驰魂夺魄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他仿佛一头新长成的雄兽,开始对身边与他狩猎与求偶目标一致的其他雄兽,产生了危机感和竞争意识,哪怕对方是他的父亲。
他盯着父皇的眼睛,想要寻找到明确的答案,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一股壮烈的倔劲儿。
景隆帝掂量着儿子这道目光的分量,慢慢道:“关键不在于急不急,而在于明白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贺霖,你是储君,一出生就比别人拥有的多,也担负的多,将来你还会遇到更多的‘急’‘困’‘怒’,更多的‘左右为难’甚至是‘无可奈何’,如若不能对局势、对能力有着清晰的判断,不能确保一锤定音或是一举成擒,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暗中布网,等待出手的良机。”
朱贺霖此时满脑子都是苏晏的下落,并不耐烦听说教,同时认为父皇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心虚,撇了撇嘴说:“儿臣受教。但父皇真的不慌,也不急?”
景隆帝微微摇头,轻叹:“你啊,总有一日会明白的。那一日来得越早,你就能少走点弯路。”
朱贺霖心道,你别看中我属意的人,我的路自然就好走了。
说话间,内侍捧着信鸽刚刚送来的密折,一路小跑着呈了上来。
皇帝打开扫了一眼,唇角扬起笑意。
太子把头凑过来看了几行,惊喜地叫道:“找到他了!在灵州清水营!”他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激动得无以复加,近来的辗转反侧与食不知味,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与镇定。
“你很高兴?”皇帝冷不丁问。
朱贺霖答:“当然!清河找到了,安然无恙,这不值得高兴么?”
皇帝合上那纸密信,夹入奏折中,“是人都有喜怒之情,但天子的喜怒又与常人不同。喜当不动声色,以免被人察觉出软肋,以此献媚或掣肘;怒则有的放矢,绝不能忍的人或事就要及时铲除,不可当断不断。”
朱贺霖觉得父皇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有些奇奇怪怪,每晚逼着他留在养心殿,按头学习政务处理不说,还特别喜欢说些借题发挥的话,活像要把前十四年因为溺爱与放任导致的教诲空缺,变本加厉地追补回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催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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