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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但或许我已经被释放出来,也许那种恐惧与恶心不再是会让我沉溺的大海,而只是一滩现在倒映出过去的水池。我自由了吗?”①

(2)

“你决定了?”

医生惯常是要再多问一句“你是否决定”。

哪怕我与他私交甚好,我早已跟他坦白一切,说现世太苦,不如让我去未来看看有没有比现在好活。

其实我们探讨过的不仅是现在令我觉得“苦”的东西,还有他认定我到了未来也会吃的那些“苦”。

比如当我为了节省开销,啃着干面包配白开水时,医生会默不作声到我跟前,递给我一杯他温好的牛奶,坐下以后便摇头晃脑:

“等你醒过来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吃着面包。”

“你想想,我这样的去了百年以后都不一定活得下来,你一没手艺二没技术,叁嘛……脸蛋勉强凑合,但谁知道一百年以后审美会变成啥样?”

我只好悻悻然,说:“那我就去捡垃圾吃。”

而关于能不能活下去这件事,还暂属不着边际的畅想,我们值得讨论的事情太多。

(3)

我曾在医生拥抱我的时候,咬着他的耳朵,让他写信给我。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气氛旖旎,医生正灼热地顶着我的臀,而我说完,他便翻身坐了起来,颇为懊恼地瞪我。

“等我醒了,你肯定死了。”我无所谓地躺倒在床上,“你要买不会褪色的墨水,用钢笔写,装好信封,然后让你的…嗯…孙子交给我。”

医生不发一言,只扯了我一把,拉我进他怀里,而后压着我在床上,做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一次他没射出来,只是埋头在我颈窝,医生哭了,虽然他没发出哭声,但流在我身上的眼泪总骗不了人。

“好吧。”我说,“你要是觉得麻烦,就不要你写信了。”

于是医生撑起身子,面对面,恶狠狠地盯着我,然后用劲捏我的脸,说:“你可真是十足的混蛋”。

我得说红着眼骂人的医生确实激起了我的欲望。我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钻到他身下,认真地舔弄。

(4)

“我决定了。”

我拨弄着腕上的手表,解下来递给医生。

“你替我保管好不好?”我抬头冲医生傻笑,“不然就扔了,也没别人可以替我拿着它。”

冷冻实验。

是一个未曾公开的项目,挑选的实验对象经过了重重审查和筛选,首要的一点就是孤儿,我是孤儿,但我在十五岁以前并不是。

其他的筛选就是一系列的心理测试,体检啦。

我都通过了,这挺奇怪的,我以为我会挂在心理测试那一关,但没有,算是幸运。

(5)

“谁知道一百年以后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医生昨天晚上最后劝阻了我一次,“你没有想过留在这也能生活得不错?”

我亲了他的脸,再亲他的手指。

“你知道我不能。”我反复亲他,好像这是我最后一次亲他似的。

这也确实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这么亲密了。

(6)

我只要睡着就好,其他的事等我醒过来再考虑。

医生接过了我的手表,深深望着我,我不想看他,我害怕到了最后一步,却停止前进。

(1)

你体会过那种噩梦,是你知道你在做梦,却醒不过来。

我的噩梦固执又坚定地缠绕着我。

我讨厌一切黑暗狭小的空间,我现在就在这样的空间里,灯光透过衣柜的缝隙,直直照在我的脸上,我从缝隙向外看去。

是被我称作“爸爸”的人,在殴打我的妈妈。

他一遍遍推倒她,用手边能拿到的任何东西摔打在她身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将自己蜷得更紧些,然后闭上眼。

(2)

闭眼多数情况下,是不管用的,我还要双手捂着耳朵。

那些他的骂声,她压抑的哭声和求饶,才不会令我也哭出声音。

有一次我在衣柜里发出了动静,被他从衣柜揪了出来,妈妈爬到我身边,将我往她怀里搂。

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打了”。

而我很想挣脱开她的手,离开她的怀抱,去面对那些落在她身上的击打。

可她抱得太紧,我始终挣脱不出。

(3)

她不会去医院,背后有时疼,我会替她擦点药水。

“等你上高中就好了。”妈妈这么说,“你爸他人不坏,就是脾气躁。”

我点头,去书房写作业。我记得一年前她也说过这话,只是那时说的是“等你上初中就好了。”

还有两年我才上高中,我不明白升学跟她挨打有什么关联,但我只能乖巧点头,说,好的,妈妈。

(4)

然而我没有等到上高中,十五岁生日没几天,我妈妈对他残留的幻想,终于消失了。

妈妈的反应不如我想象中的激烈,起码当时看起来是这样的。

酒醉过后的他,强暴了我。

我抱着衣服,就缩在离他最远的墙角,床上一片狼藉,他坐在床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妈妈下班回来,看到这些,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搂着我,替我清洗身子。她甚至没有皱眉,没有哭,没有质问,没有责怪。

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妈妈做了一顿饭,我们叁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完了那顿晚餐。看过去像一出其乐融融的默片。

(5)

那晚我睡得很沉。

一直到警察叫醒我,我甚至没有察觉那些陌生人进到我家。

“我妈呢?”我问。

几个警察神色复杂,让我赶紧先离开家。

这是我家,要我去哪?我又问。然后他们不说话,领头的说先去警局。

从我的房间走到门口,要经过主卧,走在我身侧的叔叔很刻意地拿身子挡我的目光。

我看见满地的血,和一个与它的主人分了家,昨天进入过我身体里的,男性器官。

(1)

在病床上醒过来,就会有一种“啊,我是不是死里逃生了?”的错觉。

所以这两天,我都处在这种错觉里,照顾我的护士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假如我给自己的年龄加上一百岁,叫她妹妹肯定不会有错。

护士妹妹说,我还太虚弱,起码得在医院里呆上半个月,调理好了才能去看新世界。

“这个项目是成功了吗?”我吸着她给我的营养液,问,“有多少人跟我一样?”

“算不上成功,你们那一批就来了五个。”护士掰着手指,“你们前一批存活了叁个。”

“我们之后那些呢?有几批多少人?”

“你们之后?你们之后这项目就停止了。”

“为什么?”

“谁知道呢。”

(2)

半个月后,我出院了。

我没有沦落到去捡垃圾吃,因为我收到了一笔来自当年那个实验室项目组的“工资”,百年以前的工资,预存到了现在,勉强也够我用上一阵子。

未来真好,或者说,现在真好。

(3)

世界变化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大,我绞尽脑汁想着历史书上记载1900年的世界是怎样的,又持续绞尽脑汁地回忆2000年世界又是怎样的,最终得出一个现在与2000年世界的差别,远没有2000年与1900年来得大。

我还处在万事新鲜的阶段,暂时没有体会到那些我曾和医生讨论过的“苦”。

我想念医生了,但现在的我是重生过一次的,从各种意义上,我对医生的想念,也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痛苦不堪。想起医生,就好像在回忆一个老熟人,你知道他不在了,但却总觉得他还在。

(4)

医生是有给我写信的,我在注册了身份,确认了住址以后,每周就开始收到一封来自医生,一百年前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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