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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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一怔,忙搁下茶盏追问道:“家中事体?可是妹妹那里有什么事?”

“欸……”瑞哥拖着嗓子叹了一口气,着意顿了顿,才在宝玉再三追问中将贾环一件从头到尾说来。

这事本就离奇,现今忽得重头说来,宝玉再料想不到,一时如坠迷雾里,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偏瑞哥深知袭人处事时的勤勉关切,要再拖延下去,怕她回来更说不得什么体己话,便没有半分迟疑,又将后头黛玉如何忧心,如何处事,并后头委托陈芸,诉与袭人,并新近贾府有何变动,口齿清楚,一一说清道明。

这一通话虽简明扼要,却涉及多方,又有许多原委事项,端得一波接着一波,将宝玉一颗心从头到尾吊着,竟没有片刻能放下来的。

是以,待得瑞哥说完,饶是宝玉本性聪敏,也一时说不得话来。

这么个模样,落在瑞哥眼里,更印证了他先前所想,不由更焦躁起来,伸手推了宝玉一下,催促道:“二哥哥可是哪里没听明白?须得我再说一遍?”

宝玉这才恍惚回过神来,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半晌过去,他恨恨得锤了床沿一下,咬牙道:“这事老祖宗不知道才这样,我去说——他做下这等目无王法,丧心病狂的事,再要不教训,以后如何使得!”

这虽然在意料中,瑞哥心内还是有些失望,口里却不迟疑,当即将贾母、王夫人知晓而不为,贾政无人去说的缘故,也都一一道来。待得宝玉怔忪的时候,他又添了两句:“先前三表兄得空,想要往园子里探望三姐姐,也被拦下。说是老太太、太太吩咐的。要没个缘故,自然不会如此。”

“那便如此作罢?”宝玉神色沉郁,想到贾环所作所为,又有黛玉等身居大观园,不过数墙之隔,着实不甚安生,咬了咬牙道:“我告诉父亲去?他就是不信,有这么个影子避讳一二,也是好的。又有,这也是警醒他的道理。”

见他说了这两句话,瑞哥心气方平复了些,却还是摇头道:“二哥哥不必忧心这些,舅舅那里虽不好明说,但这样的事,外祖母并舅母也是深知厉害的,自然能暗中遣人说破的。”

宝玉听了,心里的惊悸恼火才稍稍压下,将事情重头再想了一回,深觉这一番应对,也是无奈下的万全之策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可弥补的地方。

因此,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便有些疑惑:“这样虽算不得周全,依着我想来,一时半日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看环儿日后所作所为,再做斟酌。你过来特地说与我听,可还有别的我想不到的事项?或是妹妹那里实在难以安心?”

“姐姐心下稍安,暂且无妨。”瑞哥先回了这么一句话,一双黑亮双眼紧紧盯着宝玉,口里一字一句问道:“只这一件事,上上下下闹出这样的风波,二哥哥半点不知道,现今听了我这些话,难道就半点不挂怀?”

宝玉愣了片刻,仔细将这话在心底品度一回,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可要细想来,他又有些不愿,琢磨了片刻后,竟只得说:“你小小年纪,倒是能参禅了,一句话说过来,我也不知怎么回了。”

这话显见着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

要是平时,瑞哥寄人篱下,为人庇护,自然会有心周全,顾及彼此颜面,但他年岁虽小,却也是饱受风霜,经历过人心的,更知道轻重缓急四个字。因而,他心念黛玉日后安泰,便不愿轻轻放过,反而更进一步:“我虽小,也不知道什么是禅意,只知尽心尽力四个字。”

宝玉霍然望向他,声音也有些冷意:“怎么尽心尽力?读书举业,经济仕途,图个荣耀显达?”说到这里,不等瑞哥言语,他便先喝道:“饵名钓禄,不过是做些禄蠹国贼罢了。”

他本就对瑞哥开蒙读书,并无半点旁话,也多有照应开解,诠释其意的。谁知后面那西席见瑞哥聪敏勤勉,进展极佳,倒动了□□出个神童的念想,渐次捡了些举业的东西,有意早就教导。

宝玉虽是生在富贵繁华中,诗书杂文也是喜欢的,却深厌这些时文八股一类的东西,见着这些张口说过两三回,却都被瑞哥驳了回去。

要不是碍于黛玉,他早就有些话头要说了。饶是如此,从此之后,他也懒怠与瑞哥说诗词,道经义,不过与家中兄弟一般相待了。

因此,这时瑞哥说着尽心尽力,神色又肖似当时驳回的样子,他不由触动心肠,当即焦躁起来。

然而,瑞哥见他这样,非但没有惊着半点,反而有些感叹:这位表兄原是个聪敏不过的人,不过这一句话,就隐隐觉出意头来。这样的敏锐,偏又要做个愚笨的,只想着安荣富贵,花团锦簇,全不知一朝风雨扫来,再要后悔也是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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