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 第139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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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松成起初觉得冒险,但东海水军是什么乱样,他这个总督再清楚不过。敬王谋反,江南十二城不知有多少世家跟着掺和了一脚,敌在暗我在明,不放任昌州彻底的乱一场,怎么看清都是哪些人在混水摸鱼。《老子》中说,将欲取之,必固予之。兵法讲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便是如此。

总督一死,昌州军中必有异动。连松成思索过后,知道这是在将计就计,把东海水军给了出去。

这一路他和楚珩同行,实则是第一回 真正接触这位漓山东君。他印象中,楚珩是在三年前当上御前侍墨的,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陛下身边竟藏着这么一号人物,细想直教叫脊背发寒。也不知道陛下和漓山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让姬无月愿意侍墨御前,而皇帝竟也信任其伴在身侧。

令连松成费解的还不只一件。这一天下来,天子影卫对楚珩,说是勤谨侍奉也不为过。要知道天子影卫是帝王刀兵,只听帝令,他们在外秉承帝意,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谁的脸色都不用看。但连松成却发现,无论正事还是别的什么,影卫都会听从楚珩的吩咐,令行禁止。就算陛下和漓山有合作、楚珩是大乘境,但这都不能是天子影卫侍他如主的理由。

昌州总督百思不得其解。

……

梅雨泛滥连绵,一下就是半个昌州。

没有人知道被大水淹没的南江五县此刻在经历什么。仅仅是洪水冲垮堤坝的第五日,突如其来的瘟疫以诡异的速度在这片饱受肆虐的土地上蔓延开来。

不祥的黄斑像振翅而起的蝴蝶,飞过的地方,浮尸千里,饿殍遍地,转眼间鱼米之乡就成了片片死海。

南江五县的县令向昌宛诸城连请救援,然而所有送出的信件、派出的人都像是石沉大海,得不到一点回应。

江堤的缺口像是吞没一切的凶兽,将南江五县蚕食殆尽,数不清的腐烂尸体滚入澜江,染浊了滚滚江水。

大雨滂沱的傍晚,澜江北岸,敬王凌熠站在定康城最高的瞭望台上,看着混浊的江水咆哮着往下游的方向涌去。

他身侧的年轻人是定康周氏的世子周敏才,唇角勾着抹愉悦的笑:“昌州一切顺利,下游的颖海城已是在劫难逃。流言业已散布出去,一切都在预设之中。”

敬王“嗯”了一声,在南山佛寺逢遇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露出了个久违的舒心笑容。

周敏才朗声继续道:“连松成已死,又有武尊亲至,东海水军是囊中之物,想来今夜就会有好消息了。北狄十三部和南洋泽国已经准备好,只待王爷一声令下,便会出兵襄助。再加上昌云宛三州,定康周氏愿追随王爷,将这天翻他一翻!”

“好!”敬王一拍阑干,脸上写满势在必得的恣意,他垂眸俯视着脚下汹涌的江水,语气森冷:“南江的正下游是颖海吧!颖国公苏阙不是凌烨的股肱么?辅政大臣一品国公,好不风光!呵,当年本王的皇长兄就是被他带兵平的——”

敬王眼中涌起恨意:“如今换到他儿子苏朗也一样的欠收拾!南江五县的瘟疫也该流到下游的颖海城了,废了凌烨这条臂膀,就当是给江南十二城几位世家主跟随本王的见面礼。”

周敏才会心一笑:“澜江大雨连绵,天助王爷成事。疫情不绝,盖因为帝者昏庸无道,这才引得天降灾厄,追随王爷乃是顺天而为。”

雷声滚过,暴雨漫江的声音是如此悦耳,周敏才漫不经心地听着,随手将那封南江五县县令求援的红标信笺递出瞭望台外,骤雨很快浇湿了承载着数万人性命的一张薄纸,乌沉的墨水晕染开来,混着雨水一起砸到泥地里,成了人脚底的一缕轻贱尘埃。

昌州要彻底变天了。

……

是夜,东海水军驻地。

水军右师提督秦友方结束了夜间的巡视,还没在营内坐稳,就听见外面一声极尖锐的哨声,伴随着一阵马的嘶鸣突兀地传进驻所内,秦友方心头一跳,传讯兵跑进营帐,却还未及开口通传,外面就疾步走进了两个人——

一个是现今的昌州州牧芮何思,都说他是个一团和气的老好人。另一个则是水军左师提督姜镝,潋滟姜氏的人。

两人和秦友方私下里没太大交情,各司其职而已,眼下不请自来,还带着一股子来者不善的意味。

秦友方缓缓站起身,目光微冷,沉着嗓子道:“芮大人和姜将军深夜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芮何思脸上挂着和气的笑,说出的话却与神情极不相称:“自是来同秦将军做水军右师军务交接的。”

秦友方面色一寒,目光锐利如鹰隼,常年军旅生涯养出的刚煞之气隐隐露了出来,语气冷硬地开口:“芮大人,我敬你是昌州牧,但州牧掌政而不涉军务的大胤律例您没忘吧?”

芮何思呵呵一笑,不慌不忙地道:“秦将军别急,话不是没说完吗,同您交接的自然不是我。水军左师姜镝将军即日起暂代东海水军总提督,掌东海一应军务,秦将军,领命吧。”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玄铁令牌,径直递到了秦友方面前。

赫然是东海的调兵符!

秦友方额角青筋直跳,心底蒙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面若严霜,瞪视着眼前气定神闲的二人,咬着牙挤出句话:“我要见昌州总督连松成。”

芮何思收回令牌,迎着帐内灯光装模作样地打量了好几眼,似是疑道:“怎么,难道秦将军觉得这令符有假不成?”

秦友方心中一紧,几乎确定连松成出了事,一脚踹翻了身前矮几,拔出腰间佩刀暴喝道:“你们是想造反吗?”

一旁的水军左师提督姜镝掀起眼皮,缓声开口:“秦友方,想造反的恐怕是你吧?军令如山,你不懂吗?”

“去你娘的军令!”秦友方目眦欲裂,朝外吼了一声:“来人……”

姜镝声音不高,抢在秦友方之前朗声道:“拿下。”

帐门应声而开,而本该守卫在外的亲兵却尽皆倒地,秦友方瞪大了眼睛,微雨夜里,帐门外只有一道人影负手而立——苍梧武尊方鸿祯。

东海水军的兵变似乎出其的顺利,甚至没有在东海掀起一朵浪花,几日后,暂代水师总提督的姜镝应昌州州牧芮何思十万火急的红标信笺之请,下了第一道军令——

数日以前,澜江毫无征兆地突然决堤,使得南江五县在一夜之间被淹成了一片汪洋,随之而来的瘟疫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在整个南岸蔓延开来,黄斑所及之处,尽是腐尸白骨。

地势居高的北岸定康城第一时间关闭水闸,封锁了定康城的澜江水道,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这场天降浩劫。

混浊的澜江水载着腐烂的尸体朝东涌去,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流离失所,下游的颖海首当其冲,措手不及地成了继南江五县之后的第二个受灾地。

直到流民和瘟疫一齐涌入颖海,南江天灾的消息才姗姗来迟地被送到昌州州牧府的桌案上。而比疫症传播更快的是民间四起的各种流言——诸如天降灾厄是为不祥,又如黄斑疫一日就能传染一座城的人,再如颖海到处都是得了疫症的死人云云。

瘟疫带来的人心惶惶和民心浮动让昌州泰半世家家主都坐不住了,几乎是一日之间,近半数的昌州世家就一齐向锦都州牧府发了函,要求即刻封锁颖海城,务必将瘟疫控制在颖海。

昌州州牧芮何思斟酌再三,最终决定应几位世家城主之请,向东海水军求援,出兵围城。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因外敌入侵、天灾匪祸而动兵,可以不等圣旨先斩后奏,提督姜镝斟酌再三,下了军令。

入伍不久的新兵在雨夜里领到了梦寐以求的崭新长枪,脸上却不见丝毫喜悦,反而哭丧着脸朝身边的人小声道:“赵哥,那可是颖海,出兵围城,这不会是要造反吧?”

被称作“赵哥”的老兵自顾自地擦着枪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闻言头也不抬:“上头不是说了吗,澜江决堤,南江五县被淹得毛都不剩,下游的颖海城起了疫症,昌州牧没办法了这才求到东海水军头上。瘟疫可不是小事儿,一个闹不好就不只是颖海了,说不定整个昌州都得遭殃。”

新兵听到“瘟疫”两个字,变了脸色,自顾自纠结半天还是犹豫道:“可圣旨没到,这不就是造反吗,是要杀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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