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 第4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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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朗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了韩澄邈一眼,后者前段时间和天子影卫一起离京查帝春台大乘境的事,对帝都近来的事态了解不多,云非和苏朗现在是在商量如何赶在腊月初六前,将嘉勇侯世子徐劭套麻袋揍一顿,让他连千秋朝宴都去不了。

苏朗其人,看着是霁月清风、温润如玉,但其实“劣根深种”,从小就皮得找不着北,后来到了帝都才逐渐收敛成今天这个模样,可骨子里的顽性却一点都没减,君子他做得,坏事一样也很会干。

韩澄邈和苏朗并称昌州双璧,但人家却是真真正正的君子端方,根骨极正,以裕阳韩氏的家风,他确实做不出来这种下黑手的事。

是以云非要揍徐劭,第一个想拉来帮忙的就是苏朗,至于韩澄邈,那日在明正武馆里,云非虽然当着漓山东君姬无月的面提了他一嘴,但其实不过是为了岔开话头打圆场,压根就没真过韩澄邈会去。

也不知道苏朗喊他过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过云非也没多问,横竖韩澄邈就算不去也不会把他们给卖了,而且有苏朗在,再加上叶书离,收拾一个徐劭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

“楚珩怎么还没回来,徐劭那厮在明正武馆里嚣张成那个样子,被陛下申饬过后,居然还想着让楚珩跟他奉茶道歉,脸皮怎么那么厚呢,不揍他一顿我看他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坐在对面的韩澄邈耳尖微动,忽然出声道:“谁?”

云非端茶欲饮,闻言手一顿:“什么?”

“你刚才说徐劭在武馆里和谁起的冲突?”

“楚珩啊。”

韩澄邈心中一动,重复道:“楚?”

云非一拍脑门:“哦对,你可能不认识,钟平侯府的二公子,姓楚名珩,就是陛下新选的那个御前侍墨,他才几个月前才从漓山回来,那会儿你正好不在帝都,没见过他。”

“去。”韩澄邈言简意赅地扔出一个字。

云非没在意,等茶灌进嘴里才突然反应过来,一口水差点呛得不上不下,好半天才艰难咽下去,不可置信地问苏朗:“他、他刚说什么?”

苏朗半点都不惊讶,微微勾了勾唇,抬眼笑道:“他说,跟我们一块儿去套麻袋。”

……

直到商量完,云非送苏朗和韩澄邈出了门,他都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韩国公世子怎么可能跟他们一块儿下黑手呢?

云非目送着二人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彼时楚珩还不知道云非三个人的安排,他和陛下正坐在车里朝问渠阁的方向来。皇帝的銮驾宽敞,里头铺着厚厚的绒毯,矮榻案几一应俱全,车壁上的四扇轩窗一合,夜间凛冽的冷风全被挡在了外头,半缕寒气都渗不进来。

楚珩怀里揣了个陛下塞给他的手炉,看着坐他身旁翻话本的皇帝,迟疑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要去问渠阁取什么书?”

祝庚的疑惑楚珩同样也有,只是在这件事上,他却不及祝庚敢想,就如同傍晚凌烨与他束发的缘由一样,尽管他心底抱有一丝陛下此行其实是为了送他回来的希冀,但楚珩更觉得,陛下确实就是要来问渠阁取书。

果不其然,凌烨道:“明日宣政殿大朝会,要商议靖南丝路道的事情,朕过来取两本讲地理风志的书,明日一早要用。”

楚珩应了一声,低下眼睛没有再说旁的话。尽管心里有数,但那丝渺茫的希冀被彻底浇灭,他心底还是生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失落。

其实凌烨不过是随口扯了句话,他并不敢贸然,尤其在楚珩身上。他喜欢楚珩,但这腔心意却不能现在就直白地剖给楚珩看,因为他是皇帝,如果他说了喜欢,要让楚珩怎么办呢,是接受还是拒绝?

——其实根本就不可能是后者,除非楚珩确实就是漓山东君。否则无论楚珩心里怎么想,无论他对自己的心意如何看,他都不能对皇帝说“不”。

但凌烨从来都不想这样。

他喜欢身边的这个人,是想要和他堂堂正正、两情相悦地在一起,而不是要将他笼罩在皇帝的凛凛威仪下,让他纵使不愿,也不敢说出拒绝的话。

——凌烨宁愿不说,也不要楚珩的“不敢”,在这件事上,他并不急于得到楚珩的回应。

世间圆满,徐徐图之方能长久。现在楚珩就在他身边,离他最近的地方,他想一点点地靠近楚珩,一点点地将自己融进楚珩的生活,一点点地消除他们之间存在的隔阂,然后再与楚珩说,用心意打动他,而不是让他被迫臣服于自己的权柄。

六驾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宫道上,车前銮铃响过之处,人皆回避,一路畅通无阻,两盏茶的功夫,问渠阁便到了。

凌烨没让人去通传,免得问渠阁的掌殿看到楚珩从御驾上下来,万一再宣扬出去,反倒不好。他从楚珩怀里拿过手炉,摸了一下温度,便递给了车外的祝庚,示意往里头添两块炭。自己盯着楚珩穿好大氅,戴上手套,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才放他下车。

其实问渠阁到武英殿的路不远,走快一些,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楚珩不乐意穿这么多,但是凌烨却不准。

“你一着凉,就没人帮朕看折子了,告假二十天欠的债还没还上,现在还想接着欠?”

先前从敬诚殿的暖阁去后殿用膳的时候,皇帝就是这么说的,现在也一样。

楚珩没法反驳,只得依言照做。

手炉的炭已经重新添好,祝庚安排了个小内侍提灯送楚珩回去。

凌烨站在原地,凝视着楚珩的背影渐渐融进夜色里,身边的宫人侍卫静默肃立,问渠阁的掌殿已经接到了皇帝驾临的消息,着急忙慌地领着众人来迎。祝庚在皇帝身边低声提醒了一句,凌烨方收回视线,转过头踏上问渠阁的殿阶。

与此同时,行至宫道拐角的楚珩回过头往銮驾的方向看了一眼,灯火煌煌下,问渠阁的掌殿毕恭毕敬地迎上前来,引着陛下朝阁内走去,成列的侍书女官捧着放书用的托盘,亦步亦趋地跟在陛下身后。

果真是来取书的,楚珩想。

一种介于失落和苦涩之间的难言滋味涌上心头,楚珩敛回眸光不再看,举步朝前走去。

夜间的晚风迎面拂来,饶是穿着厚厚的白狐大氅,他还是感觉到了冷,从心底渗出来的,一缕缕地蔓延到四肢百骸,虽不至于让他通体发寒瑟缩颤抖,但浑身的血液却都凉了下来。

他喜欢陛下。

尤其回到敬诚殿以后,这种认知越来越清晰。

但是他却不敢说。陛下坐拥大胤九州山河万里,喜欢什么人都不用犹豫迟疑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告诉那个人便是,如果陛下不讲,那大概就是无意。所以即使他有满腔的喜欢,也还是不能说——如果他将心思挑明,陛下勃然大怒,将他赶走,那么楚珩连见到凌烨的机会都没有了。而姬无月更不能,连来帝都要请旨,遑论到皇帝身边。

内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楚珩陡然回过神,才发觉武英殿已经到了,殿阶离他只有三步远了,就与平日在敬诚殿,御前侍墨和陛下之间的距离一样。

他低下头,抬脚迈过眼前短短的三步,踏上殿阶,楚珩转过身看着自己轻而易举走完的路——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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