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1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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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药方才还烫得厉害,几片雪花落进来,很快就凉了。孟璟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听见孟母在后头说:乖孩子,阿娘这两天腰痛的毛病又犯了,你等会儿去给你爹送饭,记得早点回来,别跟他在林子里闲逛,这么冷的天,冻出病可不好。

孟璟点点头,仰首将汤药一口气灌了个干净。孟母给她添了衣,又裹了件兽皮小袄,孟璟自己则动手戴了一顶打了补丁的毡帽,问道:娘,我有个事想不明白。

孟母说:什么事?

孟璟吸了吸鼻子,有点不高兴,说:昨天上午我和爹不是去了城里卖货么?我们路过一家学堂,听见里头好些人在背书,念得真好听,我问爹我什么时候也能去上学,他不说,让我来问你。

孟母面露难色,把几个刚蒸好的馒头和咸菜放进竹篮子里,用棉布盖住。她背对着孟璟说:再等等罢,你天天都要吃药,家里的银钱不够用啊,现在又是寒冬,你爹几天下来连只兔子也打不着,饭都快没得吃了,哪还能送你去上学呢。

孟璟昨日蹲在学堂外听了许久,到了晌午,不少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们都被家里的马车接回家去吃饭,有个年画娃娃一般的漂亮小姑娘往她跟前丢了几个铜板。孟璟如获至宝,抓起来揣进袖子里,一直没告诉爹娘,此刻便将铜板拿出来,问道:要多少钱才能上学,我这够了吗?

孟母一听她这几个铜板的来历,好半天都没说得上话来,末了才长叹一声:这哪够呢,那些富贵人家都是把教书先生请到家里去,不那么富裕的就去私塾念书,但也比咱们家强上了不止一星半点。你看,咱家穷成这样,能叫你有口药喝就不错了,不过你放心,等爹娘以后赚到了钱,自会送你上学的。

孟璟握着那铜板,忽然间发了脾气,将桌上的药碗推到地上,哭闹道:你们真没用!既然这么穷,连上学也供不起,那还生我干什么?白白叫我眼红别人,这药也不必吃了,干脆让我病死好了,多少能替你们省两个子儿!

孟母得了这话,一颗心犹似被什么重物碾过似的,恨不得连骨头都碎了。恰巧孟父这时候赶回来,刚好就把孟璟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里,孟父将肩上的背篓一丢,揪着孟璟的后领子把她提起来就打,骂道:混账东西!老子尚且没嫌你是个来讨债的病秧子,你倒还嫌起我们穷来了,连那山里的畜生都知道自己的窝最好,你连个畜生也不如!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目无尊长的!

孟父今日原本收获不少,不仅掏了一个山鸡窝,打了两只山鸡,还在冰池子里网了几尾小鱼,想着回来给孟璟炖汤喝,叫她高兴一下。没成想还未进门就听见孟璟跟她娘大呼小叫,孟父怒不可遏,下手重,打得孟璟哇哇大哭,孟母拦也拦不住。一家人鸡飞狗跳地闹了一场,孟父才稍微消了点气,却也将孟璟往门外一丢,关着门道:不知好歹的玩意儿,这家穷得叮当响,养不起你这娇小姐,你有本事就去城里认别人做爹做娘!

孟母抹着泪道:呸呸呸!什么娇小姐!那郎中说了,这孩子命不好,得当男孩儿养才能多活几年,你把他扔出去不是叫他去死吗?这冰天雪地的,冻坏了又要花钱找郎中给他治病,你这是要绝了自己的后啊!

夫妇俩在屋子里争吵不休,孟璟萝卜似的种在那积雪里,费了老大劲也爬不起来。她伤心极了,又还在气头上,嚎了两嗓子便白眼一翻厥了过去,等夫妇俩终于吵完开了门,孟璟已经在外头冻成了冰坨子,怎么喊也喊不醒。

你这个杀千刀的,你用那么大力干什么!孟母抱着孟璟就开始往山下跑,一边回头道,这么厚的雪,没人拉一把,他怎么起得来?璟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回娘家去,你一个人过罢!

那天的风冰寒刺骨,吹在脸上刀刮一般的疼。孟璟其实意识尚存,只是睁不开眼,她听着娘亲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自己,不知为什么,心里头骤然间涌上了一股浓浓的悲痛与哀愁。

那感觉如狂风,似洪水,将她严丝合缝地沉溺其中。孟璟挣扎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缓了一口气过来,她竭力回抱住了娘亲,流着泪跟她说: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娘,我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不住地认着错,和娘亲道着歉,可孟母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在她耳边响起过。寒风好像在渐渐远去,那些砭骨的寒凉逐步被温暖的热度所取代,阴沉的天色缓缓淡去,眼前忽然有了明亮的光,孟璟费力地睁开了眼,看见的不是冬日里的桑榆山,而是问心峰的弟子房。

她被那光线刺的两眼发白,直冒金星,梦里的景象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可令人心安的怀抱却没有消失。与此同时,还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安抚着她

没事了,没事了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孟璟神情呆滞,望着屋里的摆设久久也回不了神。许久,她才动作僵硬地转过了头,撞上了尹秋那双满含担忧的眼睛。

两个人寂静无声地对视了少顷,尹秋像是也才反应过来孟璟醒了似的,惊喜道: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孟璟看着她,干燥而无血色的嘴唇翕张两下,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水糊了她一脸,也沾湿了尹秋的肩。

尹秋拿手帕擦干了她的眼泪和冷汗,作势要松开孟璟,说:你先躺回去,我去把徐长老叫过来给你看看。

瞧见尹秋这就要离开,孟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将她紧紧抱住。

别走

尹秋身形一顿,只得拍了拍孟璟瘦弱的薄背,问道:做噩梦了?

孟璟哽咽不语,眼里的泪水源源不断地落下来,尹秋听她在梦中喊着爹和娘,就知道她必然是梦到了什么伤心事。尹秋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声,对孟璟说:醒了就好,不管你梦到了什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这时候也来不及思考怎么宽慰孟璟比较合适,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拣着话道,我也梦见过我娘,很神奇是不是?我都没见过她,居然也能梦见。虽然我在梦里也没看见她的脸,她只是站在我身后替我撑了伞,但我一直记得,到现在也没忘。

孟璟呜呜咽咽地抽泣了两声,嗓音嘶哑道:你的梦里在下雨吗?

嗯,好大的雨,尹秋声音轻柔,说,还有好大的火呢。

孟璟静了片刻,又问:雨里怎么会有火?

尹秋笑了笑,回想着她在病中时是怎么被满江雪照顾的,便也学着她抱着孟璟轻轻晃起来,说:我也奇怪呢,那么大的雨,可就是浇不灭那场火。我到处走啊走,也不知道自己是要找谁,偏又觉得自己貌似就该找谁,但所有人都避着我,我仿佛怎么也近不了他们的身。后来我跑累了,我娘就在那时候给我撑了伞,替我遮了雨,我还和她说了一会儿话。

孟璟靠在她怀里,滑落的泪水又打湿了尹秋的衣襟。她闭了闭酸涩肿胀的眼睛,怅然若失道:你们说了什么?

尹秋回忆了一下,摇头:这个却是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的声音很好听,和我想象的一样。

孟璟两眼放空,视线也不知落去了哪里,她闻着尹秋身上清浅的馨香,继续问:那你爹呢?

尹秋说:没梦见过我爹,那年刚到宫里,师叔曾经假扮过我娘的样子,我依稀还记得一点。可我爹长什么样就无从得知了,我只听人说过我的眼睛和他几乎一模一样,但别的地方都像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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