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2 / 2)
钟应顿了顿,郑重说道:维阿特的居民将您母亲的坟墓照料得很好,也许他们言语粗俗、举止莽撞,但他们非常善良。五年前,我和师父去拜访的时候,他们热情的引我们去您母亲的坟前。她的墓碑干净又整洁,旁边盛开着漂亮的雏菊,她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为您感到骄傲和自豪。
你们为什么多梅尼克诧异的看他。
钟应无奈的提醒道:先生,师父曾经邀请过您,希望您能够和他一起去维阿特乡。
多梅尼克隐约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绵绵细雨的早晨,樊成云抚弄琴弦,没头没尾的问过他,你上一次回到家乡是什么时候?
多梅尼克不明所以的笑道:佛罗伦萨就是我的家乡,我不需要回任何地方。
樊成云怎么说的?
好像是说
我们都曾经历过远离家乡的苦闷。家乡再不堪、再痛苦,也有值得铭记的美好回忆。
樊成云话语间有着忧愁的琴弦声响,我来这儿,就是想带一位远离故土的朋友回家,你要是有空,也该回家看看,一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而他说什么?
他说
不,朋友,非常糟糕。我甚至记不清我母亲埋在哪儿了,说不定已经连块石头都找不到了吧。
此时此刻,多梅尼克才意识到,樊成云真的去了维阿特乡,代替他去看了看记不清的坟墓。
他心中掀起波澜,永远弄不懂这两个中国人为什么会那么多管闲事、那么不怕麻烦、那么、那么替他一个无情无义的家伙着想。
樊成云和他曾经的闲聊,成为了他脑海里不断回旋的声音。
他沉默的坐在那里,在轻抚的琴弦声中,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多梅尼克的视线盯着钟应,盯着那张漆黑的古琴,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樊成云想带回家的是什么朋友
那张十弦琴。
五年前樊成云的音乐会,贝卢深深感动,却没有给予樊成云任何回报。
樊成云这五年来,频繁来到意大利,有时候只为了给贝卢弹奏琴曲,连多梅尼克都觉得他过于殷勤。
贝卢博物馆打算将文物捐赠给中国的时候,多梅尼克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媒体都盛赞哈里森.贝卢的慷慨。
但他一清二楚,这慷慨都是樊成云耐着性子,用一首一首古琴曲磨出来的。
然而,多梅尼克能够理解樊成云,能够理解《悲歌》,却不能理解钟应。
因为,钟应和樊成云截然不同。
他十分年轻,还没有奠定属于自己的地位,不像樊成云似的名利双收,无欲无求。
可他的行为、他的言语,只比樊成云更加执着。
多梅尼克止不住心里的困惑。
这琴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师徒两人如此着迷!
孩子,告诉我,你那么优秀,拥有大好的前程。你只要弹奏曲子,整个意大利、欧洲乃至全世界的听众,都会为你疯狂。
他难以置信的问道:可你到底想要什么?难道就只有那张琴吗?
钟应面对他的质疑,显得格外平静。
他手指轻柔的置于弦上,停下了随性的琴声,依然能感受到钢弦阵阵作响,仿佛琴在代替他回答多梅尼克的问题。
也许您觉得,一个音乐人应该有更高的目标和追求,我的行为不可理喻。但我来到这里,弹奏乐曲,只是为了找到它。
每一个日日夜夜,钟应都在万里之外的中国,透过沈先生的日记,听到十弦雅韵远离故土、思乡心切的悲鸣。
先生,它老了,我想带它回家。
第8章
哈里森.贝卢九十六岁,再过几天,他就是九十七岁。
平静安详的灵魂支撑着他日渐虚弱的躯体,令他每一天都满怀期待地打开书房的暗门,走进同一间收藏室。
那里有一张布满纹路的十弦古琴。
贝卢自十六岁时见到它,这琴就是这副快要碎掉的腐朽模样。
谁知道七十九年过去,连他自己都满身皱纹,垂垂老矣了,这古琴仍是曾经初见时候的模样。
他控制着轮椅,靠近琴桌。
稍稍抬手,就能用他苍老干枯的手指,轻巧熟练的勾挑琴弦。
冷冽如霜的琴弦,发出阵阵悦耳声音。
虽然不成曲调,贝卢却随着这琴声,产生了渐渐恢复青春的幻觉,一声一声的回到了第一次去到中国的年纪。
他觉得,只要这琴还在,他还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哪怕浑身遍布丑陋皱纹、灵魂腐朽枯萎,他也能和这张琴一样,带着对沈聆的怀念,继续活下去。
突然,收藏室的监控里,传出了助理的声音。
先生,多梅尼克先生来了,他还带了一位年轻的斫琴师。
贝卢回过神,看了看琴弦未静的雅韵,收回了手,控制着轮椅走出书房。
书房里等候已久的助理迎上来,将他稳稳的推到了庄园宽敞明亮的会客厅。
那里等候着紧张的多梅尼克,还有平静的钟应。
钟应今天没带琴箱,身穿简单衬衫西裤,轻装上阵,刘海都梳成了成熟可靠的模样。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经验丰富的斫琴师,被多梅尼克请来修理贝卢的古琴。
哦,贝卢,看看我给你找到了多么优秀的斫琴师!
多梅尼克一见老朋友出现,就迎了上去,他在中国的时候,就帮很多琴行调弦修琴,这次专门来意大利唐人街帮古琴行修理乐器,我正好见到了!
经验丰富的钢琴家,吹嘘起钟应来,一点儿也不显得虚假。
毕竟,他确实喜欢走街串巷,也喜欢去唐人街看看热闹,还经常给贝卢买点儿中国人的有趣小玩意儿,给老朋友解闷。
所以,钟应安静的站在一旁,听多梅尼克毫无章法的夸奖他,并端详着那位九十六岁的老人。
贝卢老了。
他白发稀疏,五官都被皱纹遮盖,依靠在轮椅里的姿势仿佛随时都会一命归西,又神色严肃得如同枯木雕塑,拥有了永恒的生命。
他的眼睛浑浊,听完多梅尼克的描述,转过来看向钟应。
贝卢微微眯起锐利的视线,反复打量起这位经验丰富的斫琴师。
他穿着古板的衬衫西裤,梳着严肃正经的发型,像是游走于商界的精英人士。
偏偏一双眼睛澄澈透亮,饶是贝卢老眼昏花,也能感觉到属于年轻人的执着锐利。
贝卢显然不太高兴。
朋友,你选的斫琴师会不会太年轻了?
多梅尼克眨眨眼,脸不红气不喘的解释道:有吗?我只看到他经验丰富,调弦上弦手法娴熟,就算只有
哈里森.贝卢先生。
突然,钟应打断了钢琴家差点自爆的辩解,礼貌克制的自我介绍。
在我们这行,从来不以年龄评判斫琴师的水平。我三岁开始跟随爷爷学习古琴,五岁就能独自完成古琴的调音工作,七岁开始帮忙上弦涂漆,十岁已经能够独立制作属于自己的第一张古琴。
二十五年来,我经手的名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知道您需要给什么琴调弦?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