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泉之章画魂(2 / 2)
雪华已坐在了高出泥地的木板上,那之上铺着些浅色的布,还立着个窄小的桌案。如她所愿把炭盆推至离她落座之处稍远的泥地一侧时,她又招呼呆立在原地的我坐在她身边。
“果然,哪里都不如野外凉爽。想到城里也是这般燥热,真想干脆不再回那地方去了。”
她开口抱怨着,火堆离她几尺远,那光亮就只能照着她的下半身,上半身仍只有不太明晰的轮廓。
“您还是适合住在城中,这样简陋的地方实在配不上您。”
怕她前后一人讲话会寂寞,我又确实想多听听她的声音,遂胡乱开口讲了一句。
“我本来就不该住在那种夺人自由的地方。”
我还在思量她会如何回应自己,自己又该如何接她的回话。双目不向她的脸看去了。正盯着屋子的角落兀自思索时,她却如幽魂一般朝我靠来。她那张惨白的脸霎时闯入视线,我始终戴着之前买下的般若能面,不过额前有一阵磕响声,我知道她是把自己的额头抵上了面具。我从不惧怕怪力乱神之说,但身体还是本能颤抖了一下。她的双眸似黑洞洞的深窟窿,被眼皮前的细密睫毛盖着时更是一点光也漏不进来。她便如此紧贴着我的面孔、凝视我的眼睛。
“你这么怕我?我便那么可怕吗?”
这两句问话听来本该是玩笑话,由她讲出时却不含一丝情感。此时我只稍往下看就能瞥见她的薄唇——她说话时似乎连唇也没怎么张。
“害怕我连你也杀了?所以得离我远远的,不然肯定要落得个同样惨死的下场……”
她不间断讲着诘屈晦涩的话,我只知那些难懂的句子决计不是对我说的。她骤然间像着了魔、或曰被夜里的鬼附体了。
我从不畏惧怪力乱神之说,又因自己此刻正是地狱里最骇人的恶鬼。
到这时候,我心中的怪物终于同心底最深处的恶欲一样,即将破土而出了。
我将她幽鬼一般纤瘦的身躯紧紧搂在怀中,裸露在面具外的鼻头也蹭上她的鼻尖。分不清二人里是谁还在颤抖,我与她在相拥的片刻后便连呼吸都连在一起了。
“如果杀了我您便能开心,哪怕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无怨无悔。”
胸中或许真期盼这一天。企盼自己犯了无法被原谅的过错,希冀被她亲手斩杀。肉体破灭的话,心中的苦痛也就不会再延续了吧。
“我才不杀你。”
她前后未挣扎过,尽管我估摸自己搂着她的力气非她此种身量所能承受。片刻以后,她又不疾不徐地展开双臂,抱住了我的后背。
“但你这个人,又一点希望也不给我,倒叫人讨厌得很。”
她在我背上拍了一下,两手向脊柱处探去、十指隔着夏服抓着我的后背。
“那您还是让我消失,让我这样使您厌烦的下贱人消失好了。”
语毕时我不禁要放声笑出,紧贴着她身体的前胸中泛起一丝诡异的快感。
“那算什么。我留着你还有用。”
她仿佛恢复了寻常的轻蔑口吻,我稍感安心,毕竟是亲自将她从险些堕入某种阴邪境界的危机中拉回来了。只是一直这样抱着她又实在不妥,我害怕自己紧接着就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我松开了手,她的手同样不怎么用力了,双臂也从我的脊背上撤去。之后她面对面盯着我瞧了一阵,右手缠着我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掌,我一动不敢动,小心揣摩她是何意图。
“让我看看你。”
她轻扯起我一边脸颊,似乎在仔细端详。不知我这样的面孔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左不过是百无聊赖,便拿我寻些趣味。她总爱这么看我,实际我早已习惯,说我是她的人偶摆件也不为过吧。
反正能使她开心欢喜的活计,我样样都会去做就是了。
屋子里的炭盆越烧越热,此物在冬季必不可少,在炎热天气里就太过多余了。只是这屋里唯一的一扇窗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但那窗户纸破破烂烂,偶尔也能从纸窟窿里溜进几阵风来。
在我谛听某刻刮过耳际的风声时,雪华骤然含住了我的嘴唇。
这固然不是什么戏弄,她的确用力吻着我。鬼迷心窍的我也配合起她的步调,自然伸出舌头朝她口内探去。这种时候我根本就已腹热难耐。内里的恶欲是刚刚压灭的火堆,被她给予了一粒火星,仅过了须臾就死灰复燃。
藏匿在我体内的怪物、真正在暗夜里蠢蠢欲动的怪物,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玷污雪华的恶念。
而现在,天赐良机。我知道在此处只要我想做,她压根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我马上就能在松江城外这间掩埋在密林中的废屋中将她彻底玷污了。
这样子她就一定会从高天原上跌落吧,会变得跟凡人一样浑身沾满恶臭污泥、变成如我一般可耻下贱的女人。如此一来我就能使她永远属于我了。她不再是我无法触及之物,而不论她变得多么肮脏不堪,我都会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与我持续亲吻,她口内应当填满我同血液体液汗液一般污秽的唾液。等不及她将舌尖抽出,我便不顾一切把她压倒在木地板上,一点点扒着她的衣服。为使衣衫迅速从她身上褪下,我最终还是松开了嘴巴,专心脱起她的和服。
“你应该挺精于此道吧。”
她大抵先调过气息,又一边讲话一边局促呼吸着。我不理她,只想马上扑在她裸露的躯体上。
“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她猛然抓住我在她腰带上左右摆弄的手,我本不该停下,可她说的话确实耐人寻味。
“我说,你有跟女人做过吗?”
我不明缘由地愣了一阵,她应当能就此看出些端倪,之后我再摇头欺瞒她也是于事无补吧。
“那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抱我?你早就想同我做这种事了吧?”
她似乎信了我欲盖弥彰式的否定,但紧随其后的质问又教我立时叁刻说不出任何反驳之辞。
“我就知道你这下贱胚子每天都想着这种事。即便不让你去做娼妓,你也跟外面那些卖淫女没什么区别。这下我可真就留不得你了。”
她平躺于地面,上半身完全被火光照亮。她脸上挂着不屑一顾的表情,说话时两条细眉也随语调上下扭动。因是在责骂我,她当然没在笑,唯有红润的脸蛋染上了浅薄的怒意。
我再不想讲什么话了,也不会因她的话而停下。听她要赶我走,言辞又不像在开玩笑,我胸中怒火又奔流往复,加重力道的双手比先前更迅速地剥着她的衣服。
彻底褪去衣衫后,首先夺去我目光的理应是她洁白的双乳。此前我曾见过她的乳房,也知晓她乳首有着何等艳丽颜色,但没有一次比这时更清楚、更诱人。我率先以手攀上她的胸乳,掌心最中抵着她柔软的乳首。她乳房的触感更加温润,那地方没有骨骼与凸起,一瞬间又像在捏着虚空之中没有重量的某物一样。
“啊……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吗?”
奈何她胸部的触感过于教人着魔,我在她乳房上停留许久,直至听见她带着轻喘声的呵斥时,才意识到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这次我可以用行为反驳她。我忽然揪起她一边的乳首,她的肩膀稍稍拧了一下,乳沟间结着的细汗蹭蹭向外冒。恶作剧了一次,此刻我又俯身嘬起方才那枚乳首。她的乳房不大不小,可要完整含着实在困难。不过单是吸着她的乳尖,便不能再使她淡然自若地讲出羞辱我的话来了吧。只是她这般羞辱又令我甘之如饴,在我猛吸她的乳房时,她依然反复嘟囔着,口中尽是些讥讽我的词。
“好痛……你这家伙……是在幻想吃乳母的奶吗?”
她饱胀的乳房似乎已充起血来,最上部的乳尖在我口内涨起。女子在哺育期乳房总会胀痛不堪,有时也产不出奶水喂养孩子。婴孩断奶遥遥无期,那些武家夫人们哪里有耐心亲自喂养孩子呢?故此有身份地位之人定会请乳母代为哺育孩子,这种日子身为低等人的我自然从未经历过,更是不知道涨奶是何种滋味。然她此时说自己痛,声调却像在欢快笑着,似乎真能从我的吮吸中迎获十足快感,连乳房的肿胀也成了一种性欲反馈。
你不是挺喜欢这样的吗。我倒真想这样呛她,可我又哪里讲得出口。只是这般怯懦至始终一语不发的我,现下就要侵犯她的隐秘之处、将她一步步污染了。我扯下盖在她小腹与大腿之上的白布裙,她蓦然伸手用两掌将自己的那地方遮住了。
“你再敢继续下去,我就真要对你不客气了。”
由我跪坐之处看去,她只将两掌半并拢轻盖在耻丘上,完全没有严防死守、绝不教人侵入的意思。不仅如此,又仿佛故意为之,她原本自然塌落的乳房此刻正夹在她双臂之间,双乳似山丘般凸起着,我因此再度眼花缭乱了。觉得她此时与之前说出的话根本就是调情的句子,然我又万分受用,最后活叫她给捉弄了一遭。
“色小鬼,看我怎么治你。”
耳边似乎传来她戏弄我的话语,再向上凝视她的脸,她并未开口,不过脸上的确绽着盈盈浅笑。她要是一直这般开心,我岂不是根本无法得逞了?这哪里算是什么玷污她侵犯她的行径呢?真该死,我就当多听些她跟那北条氏女人交合时彼此间讲出的话,了解她在这种时候会如何应对。原以为她一定会又怒又怕,乃至端着那张哭花了的漂亮脸蛋求我停下。谁成想她反觉这种事妙趣横生,在自己马上就要被下贱的虫子污染时也饶有兴味地逗弄我。
更令人难堪的是,我于刚才的抚慰中生出强烈反应,索性就把雪华的双腿掰开、直接使她的屁股抬起一半。如此一来,她即便阻挠我看她的私处,要以这样羞耻的姿态示人,料她也不会再无动于衷。可这次我又被她捉弄。在我抱起她双腿的瞬间,她那两只脚又一前一后勾在我肩头,我才意识到她已是赤足了——她何时脱掉袜子的?我便开始仔细思量出门前她是否有穿袜子这回事,没瞧见她很快又主动使搭在小腹下的双手分开,两臂同先前一样垂在了地板上。
待我回神后,终于将她身体中的全部尽收眼底了。曾亲眼所见、曾苦苦期盼、曾触不可及的她身体的所有地方,而今都归我所有。那随着她腹间的起伏微微张合着的私密甬道,马上也要与我的身体紧紧相连。
我本欲将自己不断渗出热汗的手朝她腿间的柔软之处伸去,但先前碰过了太多脏东西,还没来得及清洗自己的双手。我倒顾及起无足轻重之事来了。明明要将她彻底玷污,肉体上的污秽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可我确实不愿就这样触碰她。
“你发什么呆?呵,莫非你真是个不知怎样跟女子性交的蠢货?”
这静默许久后的再度启唇对我甚为奏效。我便要直接堵上她的嘴巴,让她不能再堂而皇之地讲话。
“嗯……嗯……”
她转瞬间就变换腔调,喉间只能发出些哼哼唧唧的声音了。这固然是因为我正卖力吸着她的阴部。我将她由阴核至穴的一部完全含下,用舌尖拨开两片湿滑的唇,在甬道的入口处快速刮蹭着。这样来回往复不知做了多少次,想必我的舌头很快就要支撑不住。她也早已抓起我的后脑,手指在我发间胡乱挠着。
她的确被快感淹没了。这点在我上移舌尖、由下自上挑弄她的阴核时又尤为明晰。
“不要……别用力吸那里啊……”
她如告饶一般,求我不要一边吮着她的阴唇一边嗦她的阴核。这正是我追寻之物的其中一角。我反复游走于她的穴口与阴核之间,直至口中被她的爱液灌满,嘴边和下巴上必然也沾满了漏出来的汁水。
“你这样一直吸着……我会没完没了的……”
她短时间内便高潮数次,即便我同其他性欲高涨的女人交合过,也未曾见过这般阵仗。
雪华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淫荡之女。之后目睹她求我不要离开她的身体、不要停止这荒谬的交媾时,我一度以为自己的目的大约已经达成。
舌头已然痉挛,再抽不出半分力气爱抚她了。我松开她的私处,吊着如丝般水线的舌头还吐在唇间。尽力咽下了口含的浆液与唾液,可还是有些许流在了外面,她那仍不断涌出少许爱液的穴口也是同一副惨状。雪华的私处浸满了汁水,被火焰一照反倒变得水光晶亮了。
“先别离开呀……”
她眸光闪烁,努力直起腰身贴上我的目光时,脸孔似乎又印上那副楚楚动人的神色。她是真的在求我吗?是真的淫贱到要同我这样的人纠缠不止、失了我就会不快不悦吗?若当真如此,我也就能永远陪伴在她身边了吧。
“陪你玩够啦,这下我可要一雪前耻了。”
交媾使她的秀发接近完全散开,她靠上我的左肩,这样我散开的头发又与她的发汇在一处了。我尚且沉溺于她发间的香气,她却猛然将我压倒,以半具身躯的重量趁人之危。到这里我当然能轻松挣脱,只是我任由她撇开双腿压在我胯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愈发像个木偶了。
“那面具,该拿下了吧?”
她朝居于下方的我伸出手。我应当听从她的吩咐自行解掉面具,但那滑稽伪装最终还是被她亲手揭下了。摘下面具的片刻,我仿若由暗复明,似乎能体味盲目之人内心渴求重现光明的心情。先前再怎么奋力去看,视野也被两个小窟窿锁着,一时间不敢断定自己是否有窥得事物的全貌。往常用余光便能瞥到的东西,在前一时却必须要扭头定睛去看。
由此我便遗憾于今夜自己只能透过那两个洞欣赏她的美丽。然此时不同彼刻,她依然赤身裸体,未朝向炭火的身躯的一侧多少融于阴影。她通身洁白无瑕,仍旧一尘不染。比起方才被施加约束的俯视,肆意仰视那圣洁肉体时更深感其出尘脱俗。
“啊,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子的啊……”
她自言自语道,复而将手伏在我蒙了一层汗液的脸颊上,小心翼翼地沿着骨骼轮廓缓缓抚动。
“殿下,是不是该回城中去了?京极大人会担心您的安危吧?”
与面具一齐被揭下的不知是什么。不过此时我终于取回了平素里的职责,恭恭敬敬地询问起她。若是不一门心思地想那些龌龊的东西,便能似往常一般做回她忠实的奴仆。
“那边早已知会过了。”
她心不在焉地答道,目光垂落在抚摸着我脸庞的手中的某一点。激情似烟花般熄灭之后,剩下的应当是难以弥补的空虚,抑或是如寂静深水一般的平和。
“泉。”
雪华应当是后者,因为她的眼睛正溢出些水花。
由她抚摸自己的脸颊、再边黯然神伤边叫着自己名字的场景,在自己决意离开故国时也曾上演过一次。中间还发生了太多荒诞之事,没能使她亲手斩杀自己,那痛苦便轻易延续下去,似某种慢性毒药,一点一点蚕食着自己的肝脏。
我最终也没能实现永远陪在她身边的夙愿,更是没能看到她建立起令自己欢愉舒心的全新国度。可到最后一刻我却清楚,她已寻到能使自己心满意足的宝物。故此她就不必再为了安抚自己心中的失落不安而从赝品处寻求一时宽慰。
庆幸的是我的确目睹了她灵与肉中蕴藏的一切。她的肉体是无论染上何种污垢最后都会重归洁净的神之躯,魂魄却是似寻常凡人一样有着复杂七情六欲的集合体。不过即便如此,即便她内里之物与我等凡人并无什么分别,她也是我这样选择摒弃自我、甘心成为他人替身的家伙无法触碰的。
我朝周遭望去,视野中空无一物,先前乌云密布的房舍化作了空荡凄凉之所。从前这屋中挂满了数不胜数的女子画像,我与千篇一律的画中人共度了无数个日夜,只是心底里从未觉得充实。画终究是画,画中人不存于现世、乃是照着活人绘出的仅有静止姿态的假人。
可我又时常不愿听信这种话,孤注一掷地想画出毕生追求的完美之作。因而在做着先前那样无比冗长的旧梦时,手中绘笔也在不停挥动着。
“师傅!”
将镇纸推至画纸远处,意图端详自己当下完成的作品时,耳畔却恍然传来阵叫门声。
“冒昧前来叨扰,是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你且推门进来吧。”
立于门外的是我相熟之人,语毕时我便又耳闻一阵推门响声。
来人身姿轻盈,那身段又谦恭。她如往日一般向我微微行礼,我也曾叫她别再遵守这些繁文缛节,但她那时仅答道:
“那实在太失礼了,您可是我的师傅啊。”
如她所言,我是她绘画上的指导者。我自身的技艺尚不精妙,本无丝毫想授人以渔的打算。然这少女的生母病逝,投奔北方起义军的父亲也音讯全无。她沦为无家可归孤苦无依之人,最后的去路必然只剩只会使她绝望的娼馆。瞧见这少女的悲惨境遇,我便理所当然地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我给予她遮风避雨之处,再教授她用以维持生计的技艺。到这里我实则在效仿何人、又为何要将少女救下的理由已不言而喻了吧。
“哦……原来是那花。终于栽出了啊。”
少女手执一把花束,花之茎条似乎被厚布缠着,裸露在外的仅有缀在茎条最上端的洁白花瓣。半遮半掩之姿令其光耀夺目之美丝毫未减,不如说那如荆棘一般的危险面貌反而会使旁人对此花心生畏惧。
“真可惜,还是没能见到赤色蔷薇。”
我轻叹一声,少女已将花束轻置于我案前,再小心翼翼揭开盖着花半身的厚布料。
“哇!这是您新作的吗?这画实在非同凡响,您可得好好叫众人看看您精妙绝伦的技艺呀。”
她若凑近桌案,自然能将我摆在桌上墨迹未干的画作看个真切。她这句褒奖又不像她以往对我的称赞,她好似真心被画吸引,不由得满面春光、眉飞色舞。
“若将此画展出,您定能使这街上……叫这城里的达官显贵们也对您钦佩不已吧!”
她神情激动,不甚长的汉文被她讲得像是语无伦次。
“不行。”
先前我还在鉴赏白色蔷薇,而今便再度审视起自己的画作、凝视那画中之人的双目。
“为什么呀?您的才能不被旁人所知,实在是太可惜啦。”
“并非如此。这画还是幅半成品,我又怎能将这种未完成的作品拿出去示人呢?”
“原是这般。不过此画在我看来,并无什么漏缺之处啊。”
我不禁笑了一声,不是在笑年轻的徒弟愚钝,仅是在笑自己领悟不到长久以来自身无法绘出之物早已容纳于我心底了。
我始终将自己绘出的人像视为拙作,只因自己无法赋予画中人完整灵魂。单勾出皮囊与骨肉与死人无异,而若是无法将其魂魄中的七情六欲原原本本描绘出来,那人像便又成了无法被称之为人的行尸走肉。
喜怒哀乐爱恶欲,其余六情我皆亲身体味过。唯独仅存的爱是我到最后一刻都未曾捉住的——多少年来我都如此以为。当觉前日之事已成定局,我已寄居至遥远异国,她的事便与我不再相干了。
在松江城外那间废屋中,她最后还同我讲了一句。
她叫着我的名字,唤着她亲自赋予我的名字。
“泉,唯独剩下你……你定要活下来啊。若你也死了,我就再没有一丁点希望了。”
我在那之后刻意将此句遗忘,或因自己曾违背雪华之命,做出过糟践自己性命的荒唐事;又想着她若是哪日逝去,我也一定要随她一同离开。
我早就没有任何要为自己而活的意志了,可她又把我看作她最后的希望。
这样一来,我们之间就再无差别了。
又如她在奈良与我诀别时所言——她不想我离开她。那话语当时真使我干脆不想再打着前往异国他乡的主意,想着将余生都用以守护深爱之人便好。而今事已至此,我倒也没什么懊悔的理由了。哪怕是在离她所在之处更远的天涯海角;哪怕我客死异国只能坠入明人口耳相传的十八层地狱;哪怕我与她隔着永不能二度相逢的无垠虚空;我亦会守护她至永恒之尽头,恒常如一。
“您能告诉我这画中是何人吗?”
立于案前的少女不愿离去,她埋头盯着桌上的画,仿若已被那画中之物摄去了心魄。
“她是女神大人。”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这般人物定然该是住在天上的天女,在凡间又哪里能看得到呢?”
“旧时传说中不是有几则天女下凡与凡人相恋的故事吗?”
“那似乎是人们杜撰出来的。您若去沿街摊子、市场上逛逛,也能买到写着这种故事的小说。当然,有些书我如今还读不懂嘞,看来是得更刻苦用功才行……”
年轻徒弟顿时像个敞开的话匣,她靠在桌案前滔滔不绝,此刻我已听不清她后来究竟讲了些什么。
再瞥向平躺于桌上的洁白蔷薇,欲亲手执它玩赏、品味其芳泽时本应小心拿起。而我却将整簇茎条倒悬握住,令已失去生机、即将逐一脱落的花瓣朝下。真是奇怪,蔷薇之刺扎入肌肤时哪里会痛呢。左不过有渗出几滴鲜血,即使再用力握紧也仅会瞧见顺着花茎流下的血水愈积愈多。我牢牢握着费尽千幸万苦摘得的蔷薇,目睹纯洁花瓣染上血污,原本白皙胜雪的白蔷薇最终化为赤红色的妖花。
过了许久之后,妖花亦吸饱了我的污秽之血。那血便就此淌过殷红艳丽的花瓣,滴到我桌前铺着的那张画像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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