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恒 第八章(1 / 2)
他看着白色的墙,仿佛我就在那里一样,他轻声而温柔地质问我。
然后他习惯性地摸摸颈子,项链没有了。
他的表情立刻慌了。
其实只是做手术的时候因为造成妨碍被拿下来了而已,夏明修把它放在他外套大衣的里侧口袋里,就挂在不远处。
可是洛予辰不知道。他按灯叫来了护士,问他们:“我的戒指呢?”
护士哪知道什么戒指,加上洛予辰完全没有丝毫冷静地就知道拼命地问戒指,都面面相觑。
洛予辰快急疯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护士医生一起把他按在床上躺下,然后有人就打电话给夏明修。
洛予辰拿被子蒙着头,我从外面只能看到微微地发抖,我觉得他哭了。
我从来没让洛予辰委屈过,或者说我从来没让他委屈,但是不能发泄过。
现在的情形就好像我是一颗蚌,我精心保护了多年的珍珠,在我死后被剥了出来,被人肆意穿凿。我虽然疯了一样的痛心,却再也没有办法把它重新纳入我的壳里,细心呵护。
我就在他旁边,他在哭,无法出声咬着被子哭,我却连抱都不能抱他一下。
令人痛恨的无力。
夏明修中午的时候赶过来,他听了医生护士的抱怨,从挂在外面的大衣口袋里掏出那个戒指项链递给洛予辰。
洛予辰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他只是默默地接过那项链,默默戴好,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清楚地看见他划的界限,他残忍地把夏明修划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他的世界已然黑暗,纵使夏明修万丈光芒,也再照不进去一分。
即便洛予辰这样对他,夏明修还是默默地在他身边照顾他。
洛予辰很快就出院了,但是却总是呆在家中,鲜少活动,不接电话,不见人。
“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牛奶吧”夏明修端着一咖啡杯热牛奶,递到洛予辰眼前。
洛予辰一整天都对夏明修的所有劝慰置若罔闻,然而看到这一杯牛奶,却突然动了一下。
只有我明白。
我不知道夏明修为什么把牛奶装到了咖啡杯里。这是我一向的习惯,或者说是自创的一种怪异举动,还得意地自以为这也是我和洛予辰之间几个小秘密的一个。
我早就觉得洛予辰注定终有一天是要离开我的,我坚持几个和别人不一样的怪异习惯,这样和洛予辰分开了之后,他就算想不起我,偶尔也能想到一下这样奇怪的习惯。
很失望地发现,这个动作,原来不是我的专属。
洛予辰乖乖地坐了起来,把牛奶拿在手里。
蒸汽很热,把他的眼睛氲出了雾气。
他浅浅地尝了几口。
我看到眼泪就在他眼眶里积聚,他没有办法吞回去,无声地哭了。
夏明修看着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已然手足无措。
终于我可以了开始解我为什么被留了下来,看着这一切发生。
传说中的下十八层地狱,说的都是□□上的种种折磨。
我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狱。
没有□□上的痛苦,只是心如刀绞。
神不是忘了我,也不是想要试炼我,他是在嘲笑我,看着我身处地狱幸灾乐祸。
嘲笑我一生都在做错事,嘲笑我随随便便放弃了最宝贵的生命,嘲笑我自私地把所有人卷进我一个人的不幸。
现在他该嘲笑我此刻的不甘、无奈和虚弱。
他让我不能言语不能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的发生。
接下来还能怎样呢?
我不知道,我不敢想。
半个月一晃而过,已经是三月。冰消雪融,万物复苏。
可是那栋留着一些我毕生至喜至痛的回忆的地方,还是冰天雪地。
洛予辰旷了半个月的工,开了巨大的天窗,公司已经给他下了严重的通牒。
他还是半死不活地呆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眼神空洞。
夏明修半个月来想尽无数办法都是徒劳,只能是替他干着急,却再也一点办法没有。
这些日子,他无比颓废,全都是夏明修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不断地照顾他。如果没有夏明修,我怕洛予辰就这么发霉死了,也没人知道。
还不知道夏明修在公司帮他说了多少好话,做了多少公关。
我已经不是老总,能让他有恃无恐地无法无天。现在方写忆掌权,是不能给他好日子过的。
他一直在他身边默默地支持他。
我不得不臣服地承认,我比不过他。
夏明修比我完美比我坚强比我伟大。洛予辰应该知道,如果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是错误,也已经是无可挽回的曾经;而现在身边的夏明修,如果他不知珍惜,只能酿成另外一个无可弥补的大错。
怜取眼前人,最简单的道理,洛予辰却痴痴颠颠,总也参不透。
夏明修曾经是个把阳光待在身上,非常明亮的人。却也因为洛予辰,逐渐暗淡下来。
真的是一场噩梦,已然惊醒,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一切突然就都变了,突然变得对所有人来说都暗无天日。
我笨,没有复杂的念头,最初只是想一了百了,然后顺理成章每个人都幸福而已。
我觉得等我不在了,方写忆和小路可以不用每天看着我偷偷掉眼泪,到处联系着医院和捐献者,焦头烂额地寻找渺茫的一丝希望;夏明修可以不用每天带着愧疚的表情看着我,明明喜欢洛予辰却记者我对他的恩惠,躲在一边不敢和我抢;而洛予辰,可以真正做他想要做的事,喜欢他真正喜欢的人。
最后呢?我让方写忆心冷了,让小路难过了,让洛予辰和夏明修陷入了极度的自责和愧疚的深渊。
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动翅膀,就会有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我没想过,我最终会成为那一只造成飓风,酿出悲剧的蠢蝴蝶。
最终蠢蝴蝶遭到了报应,它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没有一丝机会挽回。
天气微微回暖,在三月的阳光终于第一次穿透料峭的春寒播种暖意的时候,洛予辰终于从沙发上起来了。
夏明修看着他慢慢走向阳台,在晨风中深深呼吸,寒冷却带着一丝温暖的风撩动他的头发,他突然像从前一样,俊美飘逸,潇洒动人。
他回过头看着夏明修,有些虚幻地笑着,话语却让人寒冷到毛骨悚然:“肖恒没死,我知道。”
他笑得太灿烂,他不知道在幻想着什么兴高采烈,却没有看到,夏明修因为他这诡异的语言,脸上瞬间的表情是极度的伤心和惊恐。
洛予辰终于表面上回到了正常,不是再情绪低落,也没有特别兴奋,而是那种我最为熟悉的,我在他身边十年都感受到的极为正常的冷漠镇定。他正常地工作,正常地唱歌,正常地作息吃饭。
可是夏明修脸上的担忧却一天比一天加深。
就是这种太过突如其来太过诡异的正常,让我们都心里发毛。
他决口不再提“肖恒”两字,好像我不曾存在他生命中一样。
但是不提不代表他所谓“肖恒没死”的论断就不存在了。
不提不代表他过于正常到不正常的行为就理所应当了。
后来夏明修不得不冒着让洛予辰伤心难过的危险问他:“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肖恒?”
我也很想看看,我想知道方写忆有没有把我葬在很诗意的地方。
我幻想的是初中的时候刚接触电脑玩的轩辕剑云和山的彼端里面,一个很美很傻的女人被安葬的地方。一个小岛,安安静静地竖起一个白色十字架,上面有想念你的人放置的花环。
如果是随便买了滥俗的公墓,我一定饶不了方写忆。
洛予辰听夏明修这么一说笑了:“看什么?怎么看?方写忆告诉你他在哪家医院了么?”
夏明修咬了咬嘴唇,战战兢兢地小声提醒他:“肖恒他已经……”
洛予辰不让他说完,就打断他,冷冷却强硬地说:“他只是记恨我,等过一阵子他气消了自然会回来的。我知道他。”
夏明修看着洛予辰神色如常的脸,却不敢再开口。
他自己骗自己,却骗得仿佛理所应当,骗得仿佛自己都相信了一样。
洛予辰的逃避现实,让我不禁担忧。
而之后的事情偏偏印证了我的担心,洛予辰竟然买了一只非常名贵的钻表,说要给我做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在四月,他从来没有给我买过礼物。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死了,他明明知道。
夏明修明显被洛予辰的举动吓住了,他看着洛予辰对着阳光微微笑着看那块闪着静静的尊贵光泽的手表,不禁微微发抖。
最后出面的还是小路,他脸上还挂着上次的彩,但是估计因为是夏明修相求,他没能拒绝。
他第二次清清楚楚地告诉洛予辰:“肖恒从你家里搬出来的第二天就割腕自杀了。”
洛予辰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跳起来,反而是像十年来一贯无视我一样无视着小路,自己摆弄着手表,不置可否地笑了。
继而他突然有了一阵毛骨悚然的震悚,他抬头,急切地问小路:“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
他的眼睛里闪耀着狂喜的光芒,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到那一天。
“从你家搬出来的第二天,十二月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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