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说(2 / 2)
只有吞咽着恨意,他才能勉强支撑自己活下去。
一个突降暴雪的冬夜,他终于撑不住了,连下床喝水的力气都已没有,时而冰冷刺骨,时而周身如烈火烧灼一般刺痛不止。
浑浑噩噩地不知睡了多久,他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清越声音道,“喂!喂,醒醒!老鸟,他怎么还不醒?你是不是上了年纪不中用啊?”
另一个老者瓮声瓮气毫不客气地回怼:“小冀啊,他虽然底子好,但饥寒交迫数月,身上又有多处伤口感染流脓,如今血毒攻心,又连续多日高热抽搐,保不定会烧成个傻子,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这才灌下三副汤药,施了两次针,且耐心等等。”
“他若傻了,我便叫天下人都知道你把人医傻了,砸了你神医的招牌!”
“你这冤家,我就说我不来,你偏让我来,来了你又怨我,真是不讲道理!”
“哼!”
一只柔软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带着微微凉意和熟悉的雪松香气,令人舒服的少年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语:“醒醒……醒过来,就给你吃好吃的哦!”
李崇云缓缓睁开眼睛。
晨光微曦,淡淡的白色窗帘如他第一次见时一般,轻轻地随风摆动。床边一抹银白色的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干净的皂角清香冲净了浑浊污秽的空气。
淡淡的雪松香近在咫尺。
周冀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晨曦的金光,也不知道他何时来的,依着床边雕栏,垂着眼眸,眉头微蹙,似睡未醒的样子。
李崇云伸出手想碰碰他,但三日未进食,突然眼前一黑,直直跌回枕头上。
周冀只不过闭目养神,听见声响便睁开眼,起身端过茶几上的汤碗,将一勺甜汤塞到抱头挣扎的人的口中,“你要是想饿死自己,直接说一声,我也不会再来多管闲事。”
梨汤滋润了干涩的口腔和食管,李崇云的精神也逐渐恢复清明。他定了定神,从他手中接过汤碗,“谢谢你。”
周冀抱臂坐在床边,待李崇云吃光了甜汤,才缓缓道:“昨日燕国使臣入城,想来今日便会入宫。”
李崇云平静地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周冀知道,自李崇云得知燕后去世,便在等今日。
如果他是李崇云,任谁求他,都一定会跟使臣回国去。
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周冀突然觉得口干,舔了舔唇,一时语塞,佯做看风景,望向窗外,纤细洁白的手指抓着褐色的床单微微褶皱。
李崇云将他的小动作全部看在眼中。
这两年,除了周冀每年年后会去寺庙住半个月外,主要在宫中就常常会来找他下棋比武。朝夕相处的时间里,李崇云发现,周冀紧张的时候就会舔嘴唇,然后佯做无所谓地左顾右盼,但手上却一定要抓点什么才安心。
好比此刻他紧紧抓在手心的被褥。
李崇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注意到这些的,也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有点享受看他这副模样的。
尤其是他舔唇后,变得粉嫩水润的唇瓣,总令他忍不住多看一眼。
“当年燕国战败,遣质子入楚,应诺如遇国丧时返还。想来我也该离开此地了。”李崇云放下汤碗,“这两年承蒙殿下关照,日后必当报答。”
李崇云起身,衣袖却被勾住。他低头看到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一点一点地攥紧他的衣袖,心也一点一点地被攥出褶皱。
“这次,你能不能先不要跟使团回去?”
“为何?”
“父王对你十分忌惮,此刻是不会放你活着回去的。你给我一些时间,我答应你,以后,一定送你回家。”
“就凭你?”李崇云反手擒住周冀手腕,上前一步,“昭阳殿下母族微贱,生来体弱多病,自幼远离朝堂,养于庙宇,七岁才返宫中。而今在朝中无权无势,只依附楚王宠爱,得以颐养无忧。得罪楚王,你便一无所有,又凭什么允储君之诺?”
周冀眨眨眼,倏地笑出声,“知道的不少嘛。”
“我猜猜,是楚王让你来的吧?”想到楚王派周冀来游说自己,李崇云便有一种被设了美人计的感觉,对眼前人的长相无端地窜起了怒火,将计就计地捏着周冀的下颌,“他是不是以为让你来求我,我就会答应他的要求了?他做梦!”
周冀早已料到李崇云的反应,压根也没抱希望,只不过顺着他的话问:“无论我怎么求你都不行喽?”
李崇云盯着他,眼睛里的那片冰河已经融化,坍塌,黑色的潮水汹涌澎湃。
漫长的停顿后,周冀的心沉到肚子里。
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也好,李崇云早点回去,也多半忙着和他几个弟弟谋划皇位进行内耗,其实对楚国未必就是坏事。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粗糙的手指划过唇瓣,周冀猛然惊觉,睁开眼睛,想要后退,却被李崇云单手扣住了后脑勺,黑色的潮水扑面而来,将他淹没。
“你若在床上求我,我未必不会应你。”
啪嚓。
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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