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2 / 2)
载潋渐渐紧张起来,因为德龄才进宫不久,她绝不会知晓自己的身世,也不会有人主动向她提起的,因为所有人不不愿提起自己的过去,他们都怕触怒了皇上。
而德龄又是怎么得知的呢?
载潋缓缓站起身来,与德龄目光相对。德龄行到载潋面前,轻缓笑着福身行礼,“给三格格请安了,三格格吉祥。”
载潋察觉到她的故意,却不明白她的用意,载潋心里不禁防备起来,她冷冷笑道,“三姑娘说什么呢,前次我们在太后宫里见过,你忘了吗,太后告诉过你的,我是泽公爷的侧福晋。”
“这么说,侧福晋不是三格格?”德龄抬起头来望向载潋,她定定笑着,直直注视着载潋的眼睛。
载潋听罢,心下立时一紧,她蹙起眉来仔细望向德龄的眼眸,却始终无法看清她的心。载潋舒展开眉头来,放声笑道,“自然不是。”
“那为什么刚刚奴才一喊‘三格格’,您就立刻回头了呢?”德龄又故意反问,而载潋却不再看她,载潋转身望向昆明湖,淡淡道,“这里只我一人,听见有人来了,自然会回头去看。”
“恐怕不是这样吧!”德龄绕到载潋面前来,她也坐在载潋身边,她望着载潋的侧脸缓缓笑起来,“奴才没猜错的话,就算这里人千人万,我喊一声三格格,回头的也就只有您一个。”
载潋不禁紧紧握住了拳头,她的掌心里全是冷汗,她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要做什么。
载潋转过头来望向德龄,努力平静地淡笑道,“三姑娘来找我,究竟是有什么事?”德龄放下手里的屉盒,也笑道,“三格格一向爽快,我是知道的,既然您问,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奴才替老佛爷去南湖岛上传膳,回来路过这里,见您在此,实在忍不住想向您请教几句。”德龄对载潋道,“敢问三格格,奴才的妹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万岁爷的心呢?三格格愿不愿意帮我们。”
载潋心中立时一惊,她竟是为皇上而来的…载潋蹙着眉直直瞪着德龄,埋在她心中最深处的伤痛如被揭开,她迟疑惊惧地抬起手去直指着德龄,缓缓道,“你!…你,还有你的妹妹,你们…接近皇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德龄拨开载潋的手,她仰起头去对上载潋的目光,轻笑道,“三格格,我的妹妹是真心爱慕万岁爷的,我也想过,若能入宫,自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更将为我父兄的前程铺路,所以我想帮我这小妹妹。”
载潋轻蔑地一笑,她冷冷望着眼前年轻的女子,站起身来面向亭外的昆明湖,“你带着你的野心和目的接近皇上,动机如此不纯,怎么就敢认定我会帮你?”
“我之所以毫无隐瞒地将我的想法都告诉三格格,就是因为我知道,三格格一定会帮我的。”德龄不慌不忙地笑着,她也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载潋身后,她轻笑着贴到载潋耳畔道,“三格格,奴才自入宫以后,日日守在皇太后与荣寿大公主身边,公主曾无意向奴才提起过,‘这载潋啊,这么多年来还是一点儿都没变,旁人千万不要以皇上相要挟她,也千万别以她的家人要挟她,不然她舍了命也会去做的。’”
载潋惊得呼吸停滞,她转头望向淡淡而笑的德龄,瞬间内为她眼中冷厉的神色而害怕,载潋不禁退了半步,质问她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要做什么?!”
“奴才都说了,奴才与妹妹日日守着皇太后与公主,只要奴才问一问公主,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呢?”德龄刻意做出不要声张的神情来,她拉载潋坐下,冷冷笑道,“三格格,您的兄长第一次参与立宪会议,就与袁大人大动干戈,此事所幸圣母皇太后仍未知,若是太后知道了…醇亲王与她的心腹大臣水火不容,不知道要做什么打算呢。”
载潋倒吸一口凉气,她感觉浑身上下一片寒意——眼前的女子,心机深重,她入宫不久,却已将自己的往事都了然于心,甚至还将自己最担忧的事一眼看穿,她竟然拿载沣的安危来要挟自己。
载潋自然明白,载沣与袁世凯大动干戈的事所幸太后尚不知情,载沣才没有受到责罚,家人们才没有受到牵连。而德龄日日守在太后身边,若她想将消息透露给太后,便是最轻而易举的事。
载潋扭过头去不再看德龄,她亦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与你的妹妹,尤其是你的妹妹,已经受到太后的怀疑忌惮,是谁在中间保护你们,是谁在为你们说话!”
德龄笑道,“我自然知道,妹妹说,是您帮她躲过了瀛台外的侍卫,那日奴才与您在太后宫中相见,奴才的妹妹分明是去见了万岁爷,而您却为妹妹圆谎,说妹妹是去如意馆看画了。”
德龄又向载潋凑近了几步,她仍旧笑道,“所以奴才就猜到了,您是为万岁爷做事的人,对吗?那您就不希望万岁爷能得到外间的消息吗,就不希望万岁爷高兴吗?万岁爷现在只有看见奴才的妹妹才会高兴,奴才和妹妹,也能为万岁爷带来各方的消息,甚至包括…康梁的消息。”
载潋窒息一般地怔在原地,她竟连“康梁”的往事都已知晓了,载潋扼住德龄的手腕,低吼着呵斥她道,“我告诉你,康梁是朝廷的通缉犯,是太后最痛恨之人!你不要引火自焚,不要再害皇上!”
“那您就答应奴才!”德龄甩开载潋的手,她故作轻松道,“您帮帮奴才的妹妹,告诉奴才和妹妹,万岁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一切不就都好了!三格格若是答应了,奴才一定替您保守醇亲王的秘密!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皇上,不让皇上再陷于更危难的境地。”
晚间太后在颐和园听鹂馆赐宴,各王公携家眷至此,与太后一起赏戏用膳。
听鹂馆坐落在万寿山南麓,前隔长廊,面临碧波荡漾的昆明湖,背靠万寿山上的“画中游”,四周翠竹掩映,景色醉人。听鹂馆内建有专供太后听戏的小戏台,众人皆坐在戏台对侧的观戏楼内。
载潋落座在载泽与静荣的身后,她低着头默默用膳,脑海中尽是德龄方才的话,她抬头时竟正看见阔步走来的皇上,他与从前并无分别,而如今的一切都已不同了。
皇上落座在大殿正前方的御案后,他与太后并肩而坐,德龄与容龄二人一直围在太后的身后。
众人起身为皇上行礼,礼毕后载潋只觉心底刺痛——他们二人早已失去了单独相见的权利,又何来再次坦诚相对的机会呢!
载潋端起酒杯又想将自己灌醉,而载泽却一把夺过载潋手里的酒杯,他万分担忧道,“诶!潋儿,如今可不能再饮酒了,你已有身孕了。”
载潋迟钝地想起来,自己如今是怀有身孕的人了…她苦苦地笑着,抬起头去悄悄望向自己深爱的爱人,她又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心底剧烈撕裂作痛。
筵席伊始,太后便叫停了对侧戏楼上的戏,她望着众人笑道,“这戏听得腻了,有什么新鲜物事儿能瞧瞧吗?”
恭亲王溥伟起身来举杯向太后笑道,“老佛爷,奴才们可没这等本事,能哄您高兴!唯有敬您这一杯了,奴才恭祝老佛爷圣体安康,福寿无疆!”溥伟话毕后仰头将酒杯中的酒饮尽,众人见状,都连忙起身跪伏在地,顺着溥伟的话道,“奴才等恭祝皇太后圣体安康,福寿无疆!”
荣寿公主坐在太后身边笑道,“这溥伟的嘴甜,还说自个儿没本事,光凭你这张嘴,就足够哄太后高兴了!”
太后也笑得合不拢嘴,她用手绢掩着嘴笑道,“你们这群猴崽子,嘴都像抹了蜜,等问正经事儿的时候就都哑巴了!”
众人鸦雀无声,除溥伟以外,也再无人主动向太后敬酒,太后心血来潮想看新鲜的玩意儿,可众人皆没这样的本事,正在寂静尴尬的时候,容龄忽小跑着站到大殿正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她跪倒面向太后道,“皇太后!若您不嫌弃,奴才愿意为皇太后皇上,为各位王爷与福晋献丑,跳一段欧洲舞蹈,还望皇太后皇上不嫌弃奴才班门弄斧!”
太后不禁眼前一亮,她知道容龄曾在法国学习过欧洲舞,还曾学习过日本舞,容龄能歌善舞,身姿婀娜,可她还没有机会一睹容龄起舞的风姿。
太后不禁惊喜道,“自然不嫌弃,我一早听闻你能歌善舞,还无福一睹风采呢,今日有缘能见,倒是我们的福气。”太后连忙命李莲英去将宫内升平署伴奏官员传唤过来为容龄伴奏,容龄却拦住太后道,“太后,这升平署官员只能奏丝竹乐器,而奴才这段舞,需要西洋乐器来伴奏。”
太后一时犯了难,李莲英在一旁及时提醒,“太后,此前您邀请各国公使夫人在景福阁赏月,法国公使夫人进呈的钢琴就一直保存在听鹂馆里呢,奴才这就着人去将它抬过来!”
听鹂馆内的太监成群结队地将钢琴抬入大殿,容龄的哥哥勋龄便自告奋勇上前来道,“皇太后,皇上,奴才愿为妹妹亲自伴奏。”
太后准许了他的奏请,勋龄在钢琴前落座,容龄也已在听鹂馆偏殿内换好雪白逶迤的白纱裙,她头戴精美的洋帽,翩翩而来。
听鹂馆内的宫灯熄灭了几盏,只余几盏明亮的灯光,落在翩翩起舞的容龄身上,钢琴之声似梦似幻,容龄伴随着音乐翩然旋舞,鹧鸪飞起春罗袖,她宛如飞落的仙子,又像是瑶池天宫旁的月亮,她的腰肢袅娜温柔,脚下轻移莲步,似汉宫飞燕旧风姿。
载潋呆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容龄,她美丽的容颜竟如远山芙蓉,令人心驰神往。载潋默默想,眼前的容龄,才真正是冬日里盛放的腊梅,是整座皇宫内最与众不同的女子,和其他春日里开的花都不一样,其余人在她面前,皆已失了颜色。
载潋转头望向皇上,他一动未动地注视着容龄,他的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眼中尽是惊喜与温柔,就连魂魄也仿佛都被吸引了去。
载潋心痛地合起双眼,冰冷的泪意从眼中滚落。
而载湉望着在殿中轻盈起舞的容龄,眼前却缓缓展开一幅往日的画卷——他与“她”手牵着手,无忧无虑地奔跑在什刹海畔,当时的他们仍旧那样年轻,她仍旧可以扑进自己的怀中,他仍可以为她捂暖冻红了的耳朵。
载湉落寞地望向大殿一侧,只见她如今已坐在另一人的身侧。而拥住她腰身的人,再不是自己。
音乐声渐止,容龄优雅地谢幕,众人却都仍沉浸在无法自拔的享受中,寂静过后是鼎沸的欢呼,在座众人无一人不沉醉于她曼妙的身姿,而她却独独望向最孤独的皇帝,只与他四目相接,向他温柔一笑。
容龄一舞,太后深受震撼,发自肺腑叹道,“容龄一舞,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实在是美不胜收。”容龄听到太后极高的赞许,连忙跪倒,盈盈笑道,“奴才谢皇太后夸奖!若皇太后不嫌弃奴才,奴才愿为太后而舞!”
载潋低下头去轻声笑了笑,她夹起碗中的菜麻木地咀嚼,再麻木地咽下。容龄已比刚入宫时要聪慧了许多,她懂得如何讨太后的欢心,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懂得如何做才能不为皇上惹麻烦。她应该放心了才是,可心却剧烈地抽痛。
容龄退去更换衣服,殿内又坠入寂静,太后仍意犹未尽,念叨着要容龄往后日日都守在身边,其余人无人说话,太后却又突然想起一事来,容龄尚未回来,她忽在众人面前高声笑起来,“对了,今日有一大喜事,竟要忘记了!”
荣寿公主见状,便在一旁掩着嘴偷笑,“女儿就知道,皇额娘有高兴事儿就憋不住,定要说出来和大家一起乐呵才罢!”
太后点了点公主的额头,又转向众人笑道,“自是天大的喜事,当然要说出来一起乐呵!我告诉你们,幼兰,荣禄这二丫头,我这干女儿,怀有身孕了!我今儿个才知道,已有四个月了!”
载潋闻言不禁大喜,今日唯有此事才让她真正感到喜悦,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抬头望向坐在对侧的载沣与幼兰,激动得不禁热泪盈眶,这是阿玛与额娘真正的孙儿…阿玛与额娘生前未曾看到的,她终于替他们等到了。
在场众人皆纷纷起身,去向醇亲王与福晋道喜,载潋也跟随着载泽与静荣去向他二人道喜,而载潋却并不与载沣说话,她端起一杯茶去敬幼兰,载潋忍住泪意向幼兰笑道,“恭贺醇亲王福晋,此事真当大喜,万望福晋珍惜身体,平安诞下公子。”
她二人相视无言,而幼兰望向载潋的目光却温柔了许多,她也端起一杯茶,以茶代酒饮下。
载振立在一旁,见载潋以茶敬幼兰,不禁戏谑问道,“这泽公侧福晋怎么也以茶代酒,难不成也和醇王爷一个样儿,喝了酒就起病吗?”
载潋低着头站在载泽身后,只觉挣扎痛苦,她悄悄望向皇上,只见皇上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消息。载泽听到载振的问话,此刻便也站出来向皇太后与皇上回道,“启禀皇太后皇上,好事成双,奴才的侧福晋也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载湉闻声顿时如同窒息一般,他拼命攥紧了手中的酒杯,却无法发出丝毫的声音,他想到自己最牵念疼爱的女子…蚀骨的疼痛将他吞噬,他却不敢看向她,他怕自己在她面前太过狼狈。
而太后却大喜,她拍着手大笑起来道,“今儿是怎么了!可当真是大喜,我皇室后继有人,再无更高兴的事儿了!赶明儿我就亲自遣大夫去伺候,定要平平安安才是!”
载潋唯有跟随着载泽跪在殿中谢恩,磕头道,“奴才叩谢皇太后隆恩。”
载潋感觉到无比寒冷,殿内的冷风仿佛只向她一人刮去,她合着眼跪在地上,她与载泽肩并着肩,可她的心从来都不属于他。
载湉此刻才转头望向跪在殿中的载潋,纵然已过须臾数年,而如今再看到她,他还是会瞬间就不知所措。
“自朕为载泽与侧福晋赐婚之时便曾叮嘱,侧福晋侍奉夫君,应当尽心竭力,早日为宗室开枝散叶,侧福晋入府未满一年便怀有子嗣,可见尔二人恩爱和睦,实不负朕之厚望,当厚赏嘉奖。”载湉垂眸望着载潋,他逞强地装作毫无悲喜一般,只如例行公事。
载潋仍旧跪在地上,她的泪已将领口浸湿,她抬起头去再次磕头,努力平静着谢恩道,“奴才叩谢万岁爷隆恩。”
筵席结束,各府中人各自散去,载潋看到皇上大步离开了听鹂馆,竟连半个回眸也未留下。
她废力地站起身来,她离开载泽与静荣,走入人群,她在茫茫一片人海中找找寻寻,最终找到了她要找的人,载潋抬手轻轻搭住德龄的肩,淡笑道,“三姑娘,我答应你。”
德龄随载潋离开,她二人来到无人处,载潋才敢开口道,“你说如今只有你的妹妹才能让万岁爷高兴,我是相信了的,所以我答应你。”
德龄轻笑,“自然是,妹妹的容貌与身姿样样出挑,还能体贴万岁爷的心意。”
载潋猛地转过身来,她眼中的泪如倾盆而落的大雨,德龄见状后不禁大吃了一惊,而载潋却只用手背潦草擦去自己脸上的泪,她努力笑道,“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我都亲眼看到了,万岁爷很喜欢你的妹妹。”
“那三格格不如就明白告诉我们吧,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万岁爷一直念念不忘?我只怕,在万岁爷眼里,妹妹也只是一时新鲜而已。”德龄了然开口问道。
载潋身上没了力气,便倚在身后的栏杆上,她望向天空中点点的星光,笑道,“万岁爷是重情重义之人,不会只贪图一时新鲜,他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兴起过后便弃之不顾,他从来只对智慧者青睐有加…你的妹妹,她擅于翰墨与舞蹈,自小于西方长大,精通四国语言,在万岁爷眼中,她是独一无二的,你不必担心。”
“那三格格的意思是…”德龄品了品载潋话里的意思后便道,“三格格是说,因为妹妹足够独特,所以万岁爷才喜欢她?”
“是。”载潋点点头,她落寞笑道,“万岁爷喜欢独特的人,你要告诉你的妹妹,尽可能在万岁爷面前展露她独一无二的才情,足够独特的人会让他牢记一生的…他不喜欢千篇一律无趣儿的人,就像他喜欢冬天里才开的花儿,他孤独得很,就像是天上孤独的月亮,世人皆以为他富有四海,而我只知道他从来都是孤独的。”
载潋抬头望向德龄,她忽欣慰笑起来,“往后有你的妹妹在,他会不再那么孤独了。”
载潋返回养云轩,今夜是她在颐和园中的最后一夜,次日她就要返回府中安心休养了,她去向载泽与静荣问过了安,便回到自己所住的随香阁,临睡前静心与阿瑟为她宽衣,她自己则摘下怀中戴着的荷包,想将额娘留给自己的玉拿出来再看一看。
载潋低头去找荷包,只见荷包的系口大敞,里头已空空如也,额娘的玉早已不见了踪影,载潋立时感觉头脑一片空白,眼前的画面全部失了颜色,耳边也再听不到声音。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却重重摔倒在地,静心冲上去扶载潋起来,急得哽咽道,“格格!您这是怎么了!您现在有了身子,更要爱惜自己啊!”
载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痛哭流涕地抓住静心的手,急得早已不能言语,只剩下抽泣,“姑姑…玉!额娘!额娘…给我的玉!您看见了吗?玉去哪儿了?”
自戊戌以后,载潋便将额娘留给自己的玉藏进荷包中,因为额娘临终前托付的玉佩原是一对的,名为“双生”,玉佩的另一块额娘托付给了皇上,皇上一直贴身戴着。
自政变以后,载潋唯恐暴露了自己的真心,害怕被太后发觉,便将玉佩藏进荷包里,再将荷包日日戴在身上。
皇上曾因此事误解载潋,认为她连额娘的玉都丢弃了,就是为了斩断与额娘的联结,是为了保命,是忘恩负义。载潋没有解释,她想等着有朝一日,能够告诉皇上,额娘的玉她一直藏在荷包里,日日戴在身上!而现在额娘的玉丢了,无疑于要置已脆弱不堪的载潋于死地。
静心与阿瑟面面相觑,她二人皆没有注意到过载潋的玉,阿瑟看不得载潋痛苦,她更深知母亲留下的东西对于载潋的意义,她去扶起载潋,安慰她道,“格格,您别急,今日您在知春亭内小坐,当时我与静心姑姑都守在外面,也许荷包当时就松了,玉掉在了那里,我陪您去找找!您不要急,要爱惜身体!”
载潋哭得满脸通红,她去提了一盏灯笼,跌跌撞撞地冲出养云轩,她来不及等身后的阿瑟与静心,一个人便跑到了知春亭外的小桥前。
载潋气喘吁吁地站在小桥前,隔着眼前通往知春亭的小桥,载潋看到了两个极为熟悉的身影——皇上与容龄正在这里。
载潋的目光已与皇上相对,他二人皆没有说话,而载潋却早已退不得了,皇上已看见了自己,她就必须去向皇上行礼问安。
载潋心底悲痛怆然,知春亭…是曾经自己与他相拥望向夜色的地方,如今他也和她来了。载潋的心已经麻木,感受不到悲痛了。
载潋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她轻轻而笑,缓缓走过小桥,她福身向皇上行礼,道,“奴才载潋给万岁爷请安,恭请万岁爷圣躬安康。”
载湉望着眼前的载潋,他的心已苦到无法言说,载潋如今已是他人的妻子,还怀有了他人的孩子,可他还是想向载潋解释,他还是想告诉载潋,他并没有带别人来到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地方!
“侧福晋!”容龄率先开了口,她欣喜地笑起来,“您怎么也来了,您如今有了身孕,该要注意身体,早些休息才是。”
载潋仍旧半屈着膝盖,因为皇上并没让她起来。载湉见她已蹲得吃力,更想到她膝盖上本就有旧伤,一瞬间竟想亲自去扶她站起来,容龄见皇上有意扶她,便抢先一步扶了载潋起来,又对载潋笑道,“侧福晋,这么晚了,您来知春亭,也是来欣赏夜色的吗?奴才往日也和皇上来过这里,从这里望向昆明湖和天上的星星,真的好美!您也喜欢知春亭的夜色吗?”
载潋没有答话,她听到容龄的话,忽鼓足了勇气望向眼前的皇上,于载潋而言,他们二人已有许多年没有像今日这样毫无保留地望向对方的眼睛了。
载潋挪移开自己的目光,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怕下一刻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载湉亦没有说话,载潋看到容龄拿出一把素面的这扇来,她摇着手里的扇子,兀自笑起来,“万岁爷,您说这把扇子,奴才为您写些什么好?”
载湉仍旧怔怔望着载潋,他仿佛没有听见容龄的话一般,容龄想起自己的姐姐刚刚告诉过自己——“要足够特殊,才能让万岁爷记住你。”
容龄想,这宫内无数出身高贵的格格与小姐,无一人是会英文的,唯有她才会英文,她又知道皇上一向好学,也一直在学习英文,便突发奇想道,“万岁爷!奴才为您写一首英文诗吧!”
载湉仍旧没有回应容龄,他怔怔望着眼前的载潋,心中的疼痛令他万分折磨,他感觉到夜里起风了,而载潋还身着单薄,他一向无畏,可唯独在面对她时患得患失,他在心中挣扎了无数次,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夜里…冷了,你快些回去吧,要好好休养着…你要…好好爱惜身体。”
载潋凄冷地一笑,她福了福身道,“是,奴才不敢再叨扰万岁爷与容龄姑娘,这就告退了。”
临别前,载潋才转向容龄,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知春知春…我额娘曾告诉我,每年昆明湖的湖水解冻,都从这里开始,所以名为‘知春’,我从前是何尝地喜爱这里,只钟爱这里啊,我从未变过…而如今才明白,我本是冬天里才开的花,不到春日就要凋谢了,是永远也无福知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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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在码字时听的一首歌,歌词是:“二百年后在一起,应该不怕旁人不服气,谁又可控诉廿个十年,仍然未舍弃。换个时代在一起,等荆棘满途全枯死,这盼望很悠长,撑到尾。就算贫病或失忆,都争口气从旁保护你。历劫还是在一起,这种坚决无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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