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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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低着头细思冥想,仿佛已听不见了身边所有的声音,她从不觉得自己与她们不一样,可这一次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与她们不一样。

那些养在深宫王府里的格格丫头们,如今只会说着吉祥话儿尽力讨太后欢心,一丝一毫不顾国家危亡的局面,更不能体谅皇上为国为民一片赤血丹心,她们不能感同身受,甚至不会去考虑皇上的感受片刻。

载潋仿佛一瞬间便懂得了皇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最讨厌那些只会阿谀奉承太后的王府格格们,他喜欢载潋,是因为载潋和她们都不一样。

可载潋身处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她又无可奈何,她又能怎么办呢,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任凭她再有体谅皇上与国家危亡的心,也无可奈何。

载潋只感觉心口跟着每一声欢声笑语都在痛,她今日所有游船的兴致仿佛都在得知皇上病倒了的那一刻消失了,她现在脑海里只剩下皇上的身体与皇上此时面临的局面。

此时正值初夏,昆明湖上的荷花都含苞待放,开在昆明的西南角上,正临近皇上所住的玉斓堂,太后用望远镜看见远处的荷花开得正好,便吩咐李莲英去告诉掌舵的师傅向西南开船。

太后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只顾着一味笑道,“如今这荷花也提早就开了,可见今年是个好兆头。”

静荣此时也站起身来去扶了太后,笑道,“太后说得没错儿,今年喜逢太后六旬万寿,自是连百花仙子都想沾一沾这喜气儿的!”

太后笑得更高兴起来,点了静荣的额头笑道,“你这张嘴越发会说了,竟是和你姐姐不一样。”静荣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皇后,只微微含了笑意。

船正开至半途,湖面上竟忽然起了风,吹得船在湖面上摇摇晃晃,人在船上都难以站稳,载潋下意识地去扶了身边的额娘坐稳。

载潋身前桌上的两盏茶都因着船身剧烈晃动而落在地上摔碎了,众人都在瞬间里惊惧不已,忙都找了身后可以依靠的地方倚靠而立。

李莲英和皇后左右扶稳了太后,扶她回到座位上坐稳了,才问掌舵的师傅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掌舵的师傅忙连滚带爬地跪着一路挪过来请罪,跪着不敢看太后的脸,请罪道,“奴才该死!惊着了太后和各位主子们!是湖面上忽然起了大风,奴才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太后惊惶未定地在座位上坐稳后,湖面上的大风才渐渐平息,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湖面忽然席卷起的大风才渐渐停息。

待船渐渐平稳下来,那掌舵的小师傅才回去重新掌舵,却听李莲英忽喊了一声,“太后,岸上来人了!奴才瞧着像是万岁爷身边儿的人!”

太后顺着李莲英手指的方向去望了望,竟真瞧见是皇上身边的王商撑着一只小船往这边来,便忙叫掌舵的停了船,等王商上船来回话。

载潋瞧着王商的船越来越近,心也跟着越揪越紧,她怕极了王商带来的会是皇上不好了的消息,方才湖上大风席卷,载潋便有隐隐不安的惶恐感。

王商撑着船慢慢靠近了太后所在的大船,等到靠近了,才从船头上跳上来,见了太后便忙着下跪请安行礼,道,“奴才王商给太后请安,恭请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挥手叫王商起来,忙问他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皇上有口谕要传?”

王商顷时又跪倒了,紧紧降头叩在甲板上,载潋的心一下子便跟着王商的一跪而揪紧了,她已经最好了最坏的准备,打算听皇上的消息。

王商缓了许久才张口大声道,“回太后的话!奴才来传万岁爷的话,万岁爷方才同军机大臣等商讨定夺,决定即日与日开战!”

众人听了这个消息都是不禁一惊,方才那些忙着说吉祥话儿的丫头们不禁立时议论纷纷,议论声如岸边传来的潮水声一样传进载潋的耳畔,“这可怎么得了啊!太后的六旬万寿要到了,怎么能对外宣战呢!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内,竟是极为平静,她的拳头慢慢攥紧了,而后却突然抓起手边一直茶盏来,狠狠向前一摔,茶盏发出一声巨响,在甲板上被摔得粉身碎骨。

在船上的所有人都被吓得心底惊惧,忙立时跪倒磕头,不敢大声说一句话。

“好一个聪明的皇帝!好一个孝顺的儿子!”太后发出几声讥讽一般的笑声来,她被怒意冲昏了头脑,站起身来在船上来来回回地踱步,大声骂道,“我一生为朝廷操劳,如今老了,却不能安安心心颐养天年,不能安安心心庆贺自己的生日!这都要归功于你们的万岁爷!我的好儿子啊!”

载潋纵然是跪在甲板上,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太后的脸,却也知道太后此时该是什么样的表情,载潋的冷汗从额头上一滴一滴往下落,她不知道自己该要怎么做,才能保护下皇上,才能让他好过一些,不再受太后的阻挠。

王商跪在地上有几分颤抖,却仍要将皇上要传的话传到了,王商缓缓开口道,“回太后的话,军机大臣中有人启奏万岁爷,望太后可以准许缩减六旬万寿规制,改为在宫中举办,以为前方将士节省出军费开支!”

太后听了后竟如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过了许久才冷冷一笑,冷冷开口质问道,“我倒是想当面问问你们的好万岁爷!我朝历来讲究敬天法祖,他行如此不行不孝之事,这样待我,就不怕臣民百姓上行下效,就不怕上天降罚吗?”

“是啊,万岁爷怎么能在太后您六旬万寿的关口儿上与日本宣战呢?您的六旬万寿,这明明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儿,可现在...却不得不要缩减规制,这...怎么对得起太后您一生为朝廷操劳付出的心血呢!”庆郡王的女儿四格格搀扶着太后怕她摔倒,满面愁容地附和道。

载潋抬头瞧了瞧四格格,紧紧皱了皱眉头,她的心跟着太后和四格格的话变得越来越冷,她想太后之所以喜欢庆王府的四格格,大概也因为四格格懂得如何顺太后的心意吧,和她那花言巧语的哥哥载振一模一样。

载潋听见太后脚下穿着的花盆底与甲板相碰发出的声音,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她紧张得闭起了双眼,她不敢看太后的眼睛,她害怕与太后的目光交汇,因为她做不到违心地去说顺从太后心意的话,却又不敢违背太后的心意,她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太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载潋微微睁开眼睛,才感觉额头上一滴冷汗落进了自己的眼睛,她用余光瞧见太后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以手指上戴着的金镶玉护甲敲着手边的案台,船上寂静无声,只闻一点水声,在船上的所有人无一不跪倒在地,在场的所有人没有哪个胆敢反抗大清朝最为尊贵的皇太后。

“好啊,如今他的羽翼丰满了,不必再依靠我行事,这样头等的军国大事,他也丝毫不再过问我的意见了!他竟也不曾想想,是谁扶他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他今日固执与日开战,冲撞我的六旬万寿,丝毫不曾顾及我的感受,可见他丝毫没有将我这个亲爸爸放在眼里,我在他身上付出的所有心血也都白费了!”

太后左右环顾着周围的水面,最后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玉澜堂,她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并不大,可语气之中的狠毒决绝早已昭然若揭了。

载潋悄悄咽了咽口水,她的紧张与担忧无处不往,蔓延到了她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太后现在以这样的语气对众人说话,显然是已经对皇上气极了。

载潋能明白皇上为国为民一片赤血丹心,还有皇上想要振兴垂暮国家的殷切抱负,可太后却看不到这些,太后不愿在自己六旬万寿的关头与外国开战,只顾自己一己私欲,建议与日求和,可一味求和只会让环伺各国轻视大清,皇上又怎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呢!

载潋略略抬起了头,她望着远处一片烟波浩渺的昆明湖,身边满满跪了这许多的人,可她竟感觉自己空前的孤独,到底会有多少人能懂得她的心事呢,或者又能有多少人能去体谅皇上的难处呢。

皇后和瑾嫔都安安静静地跪在太后脚边,一言不发。载潋转头看了看身后跪着的许多命妇格格们,竟没有一个人是愿意为皇上说一句话的。

载潋苦涩地冷笑了一声,往日里都会向太后皇上献媚讨好,可现在却全都哑巴了。载潋也明白她们的难处,得罪太后的下场她们谁也吃罪不起,而且她们所有人,谁也没必要为了皇上而去得罪太后,更害了自己。

“小李子,叫船往回走!我要去当面问问他!”太后怒声低吼着,李莲英连忙爬起身来去传太后的话。

船忽然转了向,载潋跪不稳险些摔倒了,她的心思此时都已经被抽空了,她不是不知道得罪太后的下场,掌嘴罚跪已屡见不鲜了,而更令她害怕的是每次皇上接踵而来的误会...可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太后去到皇上面前兴师问罪。

载潋忽然回忆起皇上走在自己身前的样子,他的步伐是那么坚定,他的声音又是那么肯定,载潋回忆起皇上那句“朕绝不会就这么病倒的”,那个声音竟令她瞬间充满了勇气,她猛地抬起头来,擦去了自己额头上的一层冷汗,她鼓足了声音大吼了一声,“太后!皇上做得没错,日本蕞尔小国,向我大清频频挑衅,难道太后还要皇上坐视不管吗?太后,那样只会让环伺各国轻视我大清,您垂帘听政二十余年,难道就不希望我大清国富民强,再现康乾盛世之貌吗?皇上今日所做,是为国为民,是为了大清三百年的江山社稷,皇上一片碧血丹心天地可鉴!奴才跪求太后体谅!......”

载潋说到激动处,泪已流了满面,她跪着向前挪了几步,挪到了太后脚边才又重重叩头道,“太后,奴才自知万死,斗胆进言,还望太后体谅皇上的难处!”

载潋说完,船上竟一时陷入了令人害怕的寂静之中,她静静等着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可为了皇上,为了阿玛生前苦心经营的北洋海军,她再也忍不住了。

太后忽然从自己的宝座上站起,径直走到载潋的面前,她用手指上金灿灿的护甲挑起载潋的脸来,她低下头来狠狠瞪着跪在甲板上的载潋,她定定问道,“你告诉我,载潋,是谁教你的这些,是皇上,对吗?”

载潋脸上眼泪还没干透,她便一个劲使劲摇头,她断然回道,“不是,是奴才自己,没人教奴才。”

太后却突然站起身来冷笑,她看了看跪了满满一甲板的格格福晋们,她指着跪在载潋身后的一群人冷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你该和她们一个样,那才该是你。”

载潋只是磕头,却并未答话,因为她无法回答,她所懂得的这些都是因为皇上,在慢慢走近皇上的这场修行中,她懂得了太多她从前连想都不会想的家国大事,她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像在场其他人一样,只做一个王府里锦衣玉食的格格,因为她心里装着皇上,而皇上的心里装着天下。

太后又冷笑道,“看来是我纵容你太多,让你和皇上交从过密,你才会懂得这些,你一个王府里的女眷,竟懂得这些,这才是最可怕的。”

太后坐回到自己的宝座上,俯视着跪在下面的载潋,她从未想到小小一个载潋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能懂得这么多道理,如今竟也有勇气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上。

她看着载潋,却想到了珍嫔,想到了曾经请停俢颐和园工程的阎敬铭,想到了皇帝的师傅翁同龢,想到了翁同龢举荐的文廷式和张謇,还有瑾嫔、珍嫔二人的堂兄礼部侍郎志锐,她又想到了已经故去的醇贤亲王奕譞,还有尚在世的恭亲王。

这些人与她对抗,与她抗衡,他们支持、拥护皇帝,他们为了皇帝可以无所畏惧,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她感觉自己后背发冷,她竟没想到皇帝会在亲政短短几年后的时间里就能扶植出属于自己的势力,从亲贵宗室到前朝大臣,再到后宫的妃子。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此时眼前的这个皇帝,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英年早逝的穆宗皇帝完全不同。可她却不相信,载湉能逃出自己的掌心,她瞬间想得明白了,若想肃清皇帝身边的这些势力,就只有先放手,让他们去做、去犯错、去撞南墙,不然自己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去肃清他们的。

所以太后此刻心中纵然还有千般万般的气愤与不甘,也只有挥停了向玉澜堂港口驶去的龙船,她挥了挥手道,“不必去玉澜堂了,朝政大事,皇帝自有决断,我不会再去干涉。”

载潋听到此话猛然抬起头来,用力给太后叩头道,“奴才叩谢皇太后圣恩!”太后却轻声冷笑了笑,她低头看着载潋,道,“可你,我今天是要清算明白的,是谁给你的胆子来质问我,又是谁教你来评判朝政大事的!你也知道你说的话是犯了万死的罪,可我不要你死,我要你跪在排云殿外自己掌自己的嘴,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了,我再放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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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努力想还原清末时期真实的场景啦,希望我写得场景不出戏!(哭

下一章应该会在近一周里发出来,最近有点子,借着这机会我努力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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