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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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沣将载潋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他察觉到载潋在轻微颤抖,心间不禁蔓延起一阵强烈的不忍,他不知道载潋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都听到了些什么,竟会让她性情大改。

从前的载潋想尽一切办法都要见皇上,而今日居然会躲在角落里说“怕”。载沣略抚了抚载潋额头前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而后只垂下眼眸来道了句,“睡吧…明天就都好了。”

载沣吩咐静心将暖阁里的烛灯熄了,便领着载洵和载涛出了载潋的暖阁,三个人才出暖阁,便闻见雨后湿润的泥土气息卷着新发芽的嫩草清香扑面而来,载沣用手挡了档房檐下淅淅沥沥向下落的积水,便听见载涛在身后问,“哥哥,咱不送潋儿进宫了吗?皇上可还等着呢。”

载沣纵然心底一片不忍,不忍叫醒担惊受怕了许久的载潋,却也不能不遵从皇上的口谕,他无奈地叹了叹气,唤来了王府传事处的小厮来吩咐道,“等格格睡熟了,再送她进宫吧,动作轻点儿,别吵醒了她。”

小厮一听就犯了难,便问道,“少爷,格格睡着,奴才们怎么送她上马车啊?”

载沣一听小厮的话便来了气,可一想到载潋还在暖阁里睡着,不由得强压住了火气,低吼道,“你们不会手脚轻点儿扶她上车吗?我刚才吩咐你们套辆宽敞点儿的马车来,里面给她铺舒服点儿!就是不想你们吵醒她!”

载洵一想到王府里的小厮向来都是做粗活的,生怕他们弄疼了载潋,便在载沣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哥哥,潋儿可是女孩儿,叫他们扶她上马车,这哪儿行啊?不如咱们亲自来吧!”

载沣也懒怠再和府里小厮多费口舌,于是听了载洵的话,轻手轻脚地转身进了载潋的暖阁,他听见载潋均匀的喘息声传来,才刚上前去瞧了瞧她睡着的模样,便痛下决心,道,“送她走吧。”

载洵头一个挤上前去,一言未发地将载潋抱了起来,载涛在一旁护着自己妹妹,一路送她出到府外头上马车。

载潋因为在庆王府时被灌了一碗催眠的苦药,这会儿便一点感知也没有倒在马车的角落里昏昏睡着,连雨水落在身上都浑然不知。

载涛安顿好了载潋才将马车前挡雨的帘子放下,载沣却又不放心地冲上前去,将帘子掀开了去看载潋是否盖好了身上的绒被。

载沣将载潋身上盖着的被子又向上拉了拉,直到拉到她的肩头才肯放心。他站回到载洵和载涛的身边,擦了擦脸上密密麻麻一层的雨滴,挥了挥手示意前面驾马的小厮,道,“走吧。”

兄弟三人并肩站在醇王府红彤彤的灯笼光晕下,望着马车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远方模模糊糊的影子,才肯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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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被困在惊惶无措的梦里无法醒来,她梦见珍嫔跪在太后脚步恳求太后开恩,太后却声色俱厉地不留一丝情面。

载潋回过头去就看到皇上冰冷彻骨望向自己的目光,皇上看她的时候再没有一丝温存,与那个曾在集市上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分享手里糖葫芦的少年早已判若两人。

她梦见皇上狠心将自己甩在身后,任由她哭喊着去追,他都没有回过头来。梦里的载潋拼命去追,可无论她多用力,她都不能追上眼前的人。

马车很快便到了东华门外,按礼载潋必须在此处下车,步行走进宫去,可醇王府的小厮和出来引路的小太监都叫不醒载潋,两人正束手无措,便听着静心缓缓道,“我来叫格格吧,你们别吓着她了。”

马车外的雨仍在下着,呼啸的晚风将马车前薄薄的帘子掀起来,便一股一股灌进原本还留存着一丝暖意的马车里。

静心听见大雨浇打在马车外的地面上,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响声,她略扬了扬声音,轻轻拍了拍载潋的肩头,唤道,“格格,皇上传您进宫呢,这会儿都到了宫门口了,咱们下去走走吧?”

静心以为载潋会欣喜得立时坐起身来,一路飞奔着去见皇上,谁知她竟仍还无声响地蜷缩在角落里颤抖,静心见载潋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便知道她做了噩梦,于是拼命地想将她叫醒过来。

“格格!皇上还等着您呢,您不是一直想见皇上吗…皇上要见您了啊!”静心说着说着却红了眼眶,她瞧见载潋额头上一块青紫还肿得高高的,蜷缩在马车里不断打颤,便不忍心再叫她。

静心缓缓下了马车,定定对出来引路的小太监道,“麻烦谙达去给万岁爷回个话吧,就说格格这会儿还醒不过来,奴才们也不敢坏了规矩,只有等格格醒了,奴才再领格格进宫去了,请万岁爷恕罪。”

小太监也不敢耽误,他知道皇上已在养心殿等了整整一天了,便一路疾步如飞地往养心殿跑,他途径的所有宫殿都已在寂静寒冷的夜里沉谧无声了,却唯有养心殿里仍燃着宫灯,等待着尚未归来的离人。

载湉此时正心急如焚地在暖阁里来来回回踱步,他听见王商来回话说去迎载潋的小太监回来了,便以为载潋也跟着一起回来了,不禁喜难自持地冲上去迎,半晌却只看见小太监一个人回来了,根本不见载潋的身影。

小太监见了皇上便跪倒请罪道,“奴才请万岁爷恕罪,格格这会儿已经到了东华门外了,可奴才们怎么也叫不醒格格,醇王府的姑姑怕坏了规矩,说只有等格格醒了,才能领格格进宫来了。”

载湉心急如焚的目光落在小太监的身上,他忙问,“潋儿怎么了?!”

那小太监也不敢抬头,只诺诺回道,“回万岁爷,格格额头上受了点伤,醇王府的小厮说格格一回来就喊头疼,这会儿才刚睡下就醒不过来了,奴才们又不敢让马车随意进宫来…”

“她都伤成这样了,你们还顾那么多做什么!”载湉怒不可遏地打断了小太监的回话,他指了指远方东华门的方向,无法抑制自己心底的焦急,“你现在就领她进宫来!不必让她下来自己走,让马车直接进宫来!朕要见她!”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应了话,忙一路匆匆去了。王商见皇上动了怒,忙上前来安抚道,“万岁爷别心急,格格年轻,磕磕碰碰的,都不碍事儿。”

“你懂什么!”载湉的怒火尚未消散,转头便发在了王商身上,王商委屈地也不敢回话。

可王商心里仍纳闷儿,为什么先前珍嫔受罚后,他来劝皇上别动怒伤了身子,皇上都没有动这样大的火气,今天却能为了一个载潋急成这样?

不等王商将眼前的问题想清楚,他已听见养心殿外的长街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他忙着和寇连材出去迎,却惊讶于皇上已飞奔着超过了他们。

载湉因奔跑而凌乱的衣摆在湿冷的积水中被浸脏了,可他却毫不介意,一路飞奔着向载潋所在的方向狂奔。

静心和醇王府的小厮见着皇上,忙跪倒在泥泞的雨水中,颔首道,“奴才参见万岁爷,给万岁爷请安。”

而载湉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的,只径直问静心道,“潋儿呢!她到底怎么样了?”

静心一听见皇上在关心载潋,心里一时不禁五味杂陈,她替载潋感动却也为载潋不平,她知道载潋最在乎的人是谁,可是事到如今皇上才来关心谅解载潋,一切早已经晚了。

静心不敢诉出于口的心事只能藏在心底,“哪怕他的关心和坦诚能来得再早一些呢?哪怕再早一点点,也不会有载潋义无反顾撞上南墙的今日。”

静心偷偷擦了擦自己眼底的泪,仍不敢抬头,只低声道,“奴才回万岁爷的话,格格额头上和手上都是伤,这会儿怎么叫也叫不醒…”

载湉听得只感觉自己心口里的跳动都变得急促了,他冲到马车的一层帘子前,抬手将马车的帘子掀开,才看见载潋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嘴里断断续续念叨着些什么,自己却也听不清楚。

“潋儿…”载湉极为心疼地道了一句,王商和寇连材要上前来扶载潋下来,却被载湉生生挡在了身后,他亲自将载潋从马车里抱了下来,直到他将载潋环抱在自己的怀里,才终于真实地感觉到她的存在。

载湉紧紧将载潋抱在自己怀里,一步一步向偏殿走着,他察觉载潋浑身上下的颤抖,也感受到她身上冰冷彻底的温度。他努力深深地吸气,却仍旧压不住心底令他无所适从的担忧。

载湉心痛地合起了双眼,感觉到自己心底所有的担心终于都化为了眼底的泪光,在他的眼眸里越积越满,最后滑过他的嘴角,留下一丝苦涩,落在载潋身上的衣衫上。

载湉感觉到载潋稍动了动身子,他以为她冷,便更加收紧了自己的臂膀,企图为她抵挡所有的寒冷。

“皇上还怨奴才吗?……”载湉忽然听清了载潋的一句呓语,那句话是如此清晰,以至于传至他的耳畔,久久回响都不能消散。

“潋儿,朕不该不信你…”载湉开口回应她的时候已有了哽咽之声,他努力不让自己在她面前变得脆弱,却仍旧无法平息自己心底阵阵切肤般的疼痛。

“皇上,珍主子的事儿真的不是奴才说的,皇上能不能听奴才说清楚…?”载潋靠在载湉的怀中,仍未从自己的梦魇中清醒,她在梦中拼命解释,却不知他已经给了自己回应。

载湉将载潋抱进了她原先居住的养心殿偏殿,身后的小太监们忙将烛灯燃亮了,映得殿内每一处角落都无比清晰,连侧殿内的床榻仍如旧日一般铺着。

自从载潋走后,她亲自带走了她在这里生活过的所有痕迹,载湉就命人照原先一样布置着偏殿内饰,就等着有一日她还会回来。

王商和身后几位小太监要过来搀扶皇上怀中抱着的载潋,却被皇上亲自挡开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载潋放在榻上,亲自动手为她盖上了一层绒被。

载湉细心地用掌心擦去了载潋额头上的雨水,转身命人去熄了几盏烛灯,又屏退了殿里所有伺候的下人,才静静悄悄地坐在床边,望着在昏黄烛光下睡着的载潋。

载湉望见载潋额头上肿着一块青紫色的瘀伤,又看见她手心里有一道尚未结痂的伤口,只感觉呼吸渐渐都变得滞缓了,他心疼地抚了抚载潋的手心,低下头去为她吹了吹手心里的伤口,却忽然感觉载潋的手抽动了一瞬。

载湉欣喜万分地望着一直意识昏沉的载潋缓缓动了动身子,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载潋用手挡了挡屋里的光,下意识问了一句,“哥哥,天怎么还没亮?”

载潋以为自己还在府里,以为坐在自己身边的还是自己的哥哥们,全然不知此时她早已不在自己熟悉的家里。

载湉听见载潋喊“哥哥”,心里最温柔的角落忽被触动了一刻,他毫无迟疑地“诶!”了一声,坐到离载潋更近一步的地方,温柔对她笑道,“潋儿,还不到寅时呢,你好好歇着吧。”

载潋仍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可此时她听见眼前人说话的声音,却感觉清晰无比,她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滞了,不禁霎时睁大了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她怕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载潋看见皇上坐在自己身边,只剩下愣愣地出神,她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再也见不到皇上了,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说一句真心话。

“皇上…”载潋愣了许久,却只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埋在心里的千言万语却在真正见到他以后一句也不剩了。

载潋坐在原处忘了行礼,只剩下怔怔地掉眼泪,她呆愣愣了许久才痛痛快快地哭出声音来,载潋一头扑进皇上的怀里,痛哭道,“皇上!奴才还以为再没福气见皇上了!…”

载潋紧紧攥住皇上身后的衣裳,仿佛下一秒皇上就又会消失不见一样。

载湉听见载潋哭的声音,更感觉心底一紧一紧地跟着她疼,他努力克制住心里的悲伤与难过,只温柔地对载潋笑,企图为她驱赶所有的悲伤,载湉缓缓抬起一只手来回拥住了载潋,轻声道,“别哭了,朕答应你,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载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都将载湉胸口前的衣裳打湿了,载湉却连躲也不躲,他用手轻轻拍着载潋的背,等她渐渐平静下来,载湉才凑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潋儿,朕问你,你到底去哪儿了?朕绝不让你白白受这些委屈!朕一定帮你讨个公道!”

载潋渐渐坐直了身子,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放肆,她听见皇上如此问自己,忙撑着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她使劲摇着头使自己清醒,可她合起眼来看到的还是载振恶狠狠威胁自己的面孔。

载潋抬起头来望了望眼前的皇上,她能够看得懂皇上此时关切自己的目光,她忽然觉得,哪怕只有这一瞬关怀的目光,也都足够了,她也再不需要什么公道的说法。

载潋仍清晰记得载振威胁自己的话,她怕载振真的会将照片的事告诉太后,让太后有机会为难皇上。载潋知道,如果自己把载振的名字告诉皇上,引来的便是惊涛骇浪般的冲突。

因为庆王奕劻是太后宠信的人,若皇上为了自己而处置了载振,牵连了庆郡王前途官运,必定会惹得太后为此不满。载潋根本不敢想,若是如此,从今以后太后和皇上之间还会有多少误解与矛盾。

载潋也并不懂什么政治险恶,她只怕会有任何人伤害皇上,一丝一毫,在她眼里都容不下。

载潋想用自己所有的力气去保护皇上,哪怕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她也希望能用尽全力,不想看到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载潋感觉自己受的委屈与皇上的安危相比早已不算什么了,她抬起头来认真地望向载湉的目光,此刻的她才懂得,原来自己每次在皇上目光中看到的星光,都是自己望向他时的眷恋。

“潋儿!你到底去哪儿了?朕问你话呢!”载湉焦急地想知道答案,想为载潋做主,可载潋却只是静静地望着载湉的目光,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了一句,“是奴才不好,惹皇上担心了!奴才哪儿也没去,就是自己在外头玩了玩,一不小心摔了几个跟头,弄脏了衣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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