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1 / 2)
从桂公府回醇王府的路上,载潋倚靠在马车的角落里,她侧眸望着马车窗外一层又一层涌来恭贺的人们,又听到渐渐远去的桂公府传来一阵阵锣鼓喧天声,心里只感觉委屈越积越满。
载潋不想让哥哥们发现自己的难过,怕他们问来问去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于是便将脸埋在马车的角落里一声不吭。载潋心里乱糟糟的,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如今对静芬的感情究竟是怎么样的,除了有一直被静芬瞒骗的气愤,更多的是羡慕静芬的福气。
载潋还从未羡慕过任何人,直到今天有人得到了自己想也不敢想的人,她才懂了羡慕一个人时心里酸酸的感觉是怎样的。因为那个人是自己的哥哥啊,她的这份感情如何能宣出于口呢?
载沣端坐在载潋对面一动不动,他直直注视着载潋歪歪斜斜倚靠在角落里的身子,心里一阵难过,他没想到妹妹在宫中仅仅半个月的生活经历会带给她如此巨大的改变,竟会让一个从前爱笑爱闹的女孩儿闷闷沉沉地一言不发。
载洵也发觉了载潋的异样,却也不敢率先开口问些什么,于是便侧眸望着载沣,载沣清了清喉咙,看着载潋一副即将大发雷霆的样子,也不敢去问究竟怎么了,于是又用眼神示意载涛。
载涛只叹了口气,便向前挪了挪,他蹲到载潋面前,弹了弹载潋的额头,开口笑道,“诶,潋儿这是困了?怎么在车上就睡了?”
载潋闻声立时转过头来,才发觉自己脸上全是泪痕,便忙用手去胡乱地擦,她抬头望着载涛身后另两个哥哥一脸担忧地神色,忙对载涛笑道,“我就是累了!今儿才从宫里回来,累得不想说话了!”
载涛笑着用手蹭了蹭载潋眼角的泪痕,起身坐到她身边笑道,“累了回去就睡,回家了就什么都好了,你什么也不用怕。”
载潋心里的一股委屈在听到载涛的耐心安慰后反而更加浓烈起来,她侧眸望了望载涛的脸颊,忽猛地扑进载涛怀里闷着声掉眼泪,弄得载涛一阵害羞不知如何是好。
载涛转头求助载沣和载洵,他们两人只挥了挥手,动了动口型道,“劝劝她。”
载涛与载沣载洵不同,并非从小与载潋在一起长大的,所以在面对载潋闹小脾气时的经验就少了许多。载涛拍了拍载潋的背,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于载涛而言,此时陪伴已胜过一切话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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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紫禁城内却与宫外热闹非凡的桂公府大相庭径,皇帝一人在养心殿里如往常一样批着奏折,冷眼旁观着宫中所有庆贺与人来人往,他置身事外,就仿佛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载湉提起笔来想要下笔却发觉自己已无法集中注意力,他握着的朱笔在手心里摇摇晃晃,仿佛要从手心里落下来,他猛地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朱笔,才发觉朱红色的墨色已殷透了奏折上一片雪白。
养心殿本寂静如深夜的氛围忽被载湉一声怒喝打破了,殿外垂首站着的小太监们忽从昏昏欲睡的氛围中清醒过来,来不及问清楚皇上究竟为何事动怒,就已经蜷缩着跪倒在地了。
皇上平日里亲近的内监只有王商与寇连材二人,他二人侍立在殿内,交换了一刻眼神,忙上去低声恭敬问道,“万岁爷怎么了,为何事动怒?”
皇上烦闷地拍下手里的朱笔,抬眼望了望昨日还有载潋在的配殿,此时已是空空荡荡,心中的烦闷更加剧烈起来。自四岁起,他本已不知亲情与陪伴为何物,而上天却又要他在今日短暂得到后彻底失去。
王商见皇上望着载潋曾住的配殿出神,紧蹙的眉头下是愤懑又不舍的目光,他便忽然懂得了什么。
王商正想着该如何安慰失落的皇上,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却听皇上已开口问道,“潋儿平安回到府里了吧。”
皇上此时眼眸低垂,也不再望着窗外暗黑的配殿出神,皇帝问话的语气平平静静,似乎只是在寻求一个心安,而并非在问话。王商见窗外月光洒落进来,落在皇上浓密的睫毛上,只见一片涟漪般的晶莹剔透。
王商敛了敛心神,忙回话道,“回万岁爷,格格晌午就到了,晚上还去桂公爷府上参拜了皇后娘娘。”王商以为自己的答话能让皇帝放心,却没想到皇帝忽然震怒道,“谁让她去参见皇后了?朕让她去了吗!她平时说个话都能惹怒了太后,今天怎么这么懂事了?!”
王商见自己的话更惹怒了皇上,便急忙跪倒在地叩首道,“万岁爷息怒,格格是醇邸晚辈,自该去参见皇后娘娘的呀,醇邸的少爷们也都去了……”
载湉只感觉自己心里堵了一团的火气与憋闷不知该往何处发泄,几日前太和门失火,他心中彷徨难安还有载潋在一旁开解,而今日连载潋也没有了。
载潋虽什么也不懂得,却愿意在他孤独脆弱时递来一只燃烧得正旺的手炉,动听地和他笑道,“皇上捂着手就不冷了!”
载湉回想至此处,忽轻笑出声来,他望着窗外寒冷的圆月怔怔发呆,心内默想,“傻丫头你哪里会知道,真正让朕暖和起来的根本不是那只手炉,而是你一声笑声啊……”
“万岁爷,夜深了,您也早些休息吧?保重龙体才最重要啊…”寇连材亦在载湉身边劝道,载湉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来自己揉了揉微有些酸痛的眉心,眼神流转时又看到配殿黑暗的窗内冷冷清清,心里更加空落落起来,便淡淡道,“朕烦闷得很,你们随朕出去走走吧。”
载湉话毕后便急匆匆地向殿外走,寇连材疾步跟在了皇上身后,王商则急忙去取了皇帝一件御寒的斗篷来,追上去披在了皇上的背后。
那日夜里的月光清冷,顺着紫禁城宫殿的攒尖顶上流淌下来,流入载湉的心里,更让他在冬末的节气里感受到一阵阵寒意,载湉的双肩只颤了颤,王商便忙去紧了皇上的斗篷,在皇上身后低声劝道,“万岁爷,夜里风寒露重的,还是快些回去吧……”
载湉忽然怒道,“朕不是说了要出来走走吗,哪儿那么多话?!”王商见皇帝心思烦闷,轻易就动怒,也不再说些什么,只在皇帝身后默默地跟着。
载湉顺着深长的长街向前走着,忽见远处一列气派的依仗排列而开,款款与自己迎面而来,载湉抬起手来掩了掩耀眼的灯火,眯起眼睛来才看清远处行来的是荣寿公主轿辇。
载湉身边只带了两个贴身的太监,远处公主轿辇前开路之人尚未看清来者是何人时已喝道,“是什么人不长眼挡了荣寿公主的驾?”王商刚听至此处就要开口去骂,他方要发作,却被载湉伸手拦住了,载湉只领着身后二人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那小太监手里提的灯笼下。
那小太监气冲冲地“嘿——”了一声,提起灯笼就去照眼前人的眉眼,只待看清了载湉的容颜后吓得魂飞魄散,惊得将手中的灯笼随手就扔了,跪在地上颤颤地发抖道,“万岁爷恕罪!是奴才不长眼,奴才没想到万岁爷会深夜里出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一直掌嘴,载湉却理也不理,只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自己掌嘴。荣寿公主听闻是万岁爷前来,忙下了轿辇前来参拜道,“奴才见过皇上,是奴才们不长眼,还望皇上勿怪。”
载湉的目光落在荣寿公主的发髻上,月光倾泻在她发髻上一双银碟东珠步摇上而熠熠发光,载湉扬了扬手道,“公主起吧。”荣寿公主起身后便颔首道,“夜都深了,皇上怎么还出来走动?也不多带几个随身伺候的人?”
载湉闻言只是轻笑,“哪里用得上那么多人。”公主如此听来便不知该要接些什么,沉默了良久后只道,“皇上要多注意龙体,大婚那日礼节繁冗,皇上定要辛苦劳累了。”
载湉听了只是微微点一点头,对荣寿公主笑道,“公主也是,今日怎么这样晚了才出宫去?”
公主知道皇上心性率直,不喜欢围在太后身边同那些福晋命妇们谈笑,自然就不知道今日太后高兴,留着她们聊了多久,便回道,“回皇上,太后她老人家今儿高兴,留着奴才们多聊了些时候,便是这会儿了。”
载湉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荣寿公主知道皇上的性子,知道皇上这是不想再同自己说些什么了,便恭恭敬敬跪了安,起身后颔首欲走,却听皇上忽又在身后问道,“今日载潋走前公主都和她说了什么?”
荣寿公主心底一颤,竟未想到皇上会问到有关载潋的事情,她本以为载潋对皇上的感情是一片自作多情,皇上是不可能将小孩子的事挂在心上的。
荣寿公主转过身来答话道,“回皇上,奴才安慰了载潋,叫她别哭了。”载湉听了此话,忽转过身去高声质问,“载潋哭了?为什么?!”
荣寿公主只感觉皇上走过来时带来一阵风,耳边的碎发都被风卷起来了,她见了皇上因载潋哭了而着急的模样,心底划过一阵不忍,没想到皇上对载潋竟也是存了心思的。
她最终只答道,“载潋说她是为皇上高兴。”她话毕后长街上静得很,宫灯立在长街两侧,连烛火燃烧的声音可听得一清二楚。载湉听过荣寿公主的话,只觉心下一酸,而后缓缓合了眼眸,摇了摇头道,“公主回吧。”
荣寿公主默不作声地福了身,颔着首向后退着,忽然回想到今日一派喜庆氛围中皇帝一直游离在外的目光与自始至终心不在焉的模样,对比太后今日无法掩饰的喜悦,她只担心年轻的皇帝会惹怒了太后,便忽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皎洁月光之下皇帝的背影,一字一句极为珍重道,“皇上,载潋是什么样的心思不重要,太后是什么样的心思才重要啊。”
荣寿公主走后,载湉便一路沿着长街向回走,寂静如水的黑夜将他吞没了,他忽苦涩地笑了笑,而后便一言不发地闪身进了养心殿的院子。长街上仍旧寂寂的,仿佛这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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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夜里的醇亲王府亦是静静的,府门外的太湖平偶掀起一阵澜漪来,也在寂静的月光中消匿无声了。府门之内几处回廊曲桥上淌着流水的潺潺声,此外再无一点声音。载潋躺在暖阁里的卧榻上,侧着身子望窗外的月光,她伸出手去将窗子推开了一道缝隙,便感觉窗外一股股冷风往暖阁里灌,冻得她浑身打冷颤。
载潋将棉被盖到了脖子下,又将手缩进了袖子,才把暖阁的窗合上了。她翻来覆去也不肯上床去睡觉,就一个人靠在卧榻上闹腾,她听到外间守夜的瑛隐均匀地喘息着,才知道瑛隐熬不住早就睡着了。
载潋蹑手蹑脚地翻了个身坐起来,将鞋子套在脚上,静静悄悄地向外溜,她绕过守夜的瑛隐时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等走到了暖阁门口,才敢舒出一口气来,推开了门就向外跑。
载潋顺着王府后院的回廊一路向外跑,跳过几个垂花门下的门槛,忽然看见载沣的书房里仍亮着灯,她在心里算了算时辰,又不敢相信载沣还在书房看书,便想着是哥哥走时忘记吹蜡烛了。
载潋转头见远处载洵与载涛住的暖阁里都熄了灯,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便一步步走过去相帮载沣将书房里的蜡烛吹灭了,载潋在书房门口的回廊上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听到自己三个哥哥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
载涛先道,“今儿我虽然没问,也知道她是怎么了,无非是心里气不过呗!又舍不得就这么走了,以后再也见不着皇上了!”
载潋蹙了蹙眉,听载涛话里的意思是在说自己,却也不敢这么草率地决定,于是又靠近了些,听见载洵又道,“小孩子家闹脾气常有的,谁说她一定是为了皇上?!就算是,过不了几日她也就忘了!那照相机的事儿,她不是连提都没提吗?”
如此一来,载潋便确定了哥哥们的确是在说自己,她忽感觉自己站在门外“偷听”不太礼貌,却又不敢冒冒失失地推门闯进去,便在回廊上犹犹豫豫徘徊着,最后听到载沣道,“潋儿从前可从没这样过,今日见了皇后回来,她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了……十五那天皇上吼了她一句,她也是这样,就闷着不说话了。若说她不是为了皇上,也让人难信啊。”
载潋透过昏黄的窗纸,见载沣用手撑着下巴苦思冥想,眼神里全是担忧的神色,她心里忽然不忍起来,她不想看到兄长为自己的事担忧,夜深了还聚在一起不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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