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2 / 2)
皇帝想要推开她,然而他却没有,当他听到那个女孩儿说,“再也不要来这个奇怪的地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竟有人这样大胆,敢说这样大不敬的话。
后来他发现这个小女孩儿不仅说话直爽,还极爱笑,没当他望进女孩儿的眼眸时,他都觉得自己心里那些千斤万斤重的背负也可以暂时放下了。
原来她就是载潋。
原来她就是自己听了无数次却从未谋面过的“妹妹”,那个换走了载涛的“妹妹”。
原来载沣说她和别的女孩儿不同竟是真的,载湉从未想过,原来在醇亲王府,载潋是以“沣哥儿”来称呼自己的哥哥的。
载湉自四岁离开了家,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什么是亲情了。
他怕打雷的声音,只是四岁之后,他再没有额娘在身边保护,也没有家人的关心,没当雨夜雷声大作时,他总是一人躲在角落里颤抖,望着窗外倾盆的大雨和电闪雷鸣,他却不知身边那么多人来人往,又有谁是关心自己的。
他小时候要跪在那个女人的脚下匍匐称臣,要违心地喊他“亲爸爸”,要在饥寒交迫时听候她无来头的训斥与责罚。
所以他用功而刻苦,他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换来那个女人一丝关怀与温暖,后来他发觉自己错了,无论自己再怎么做,那个女人终究不会在意自己的冷暖,更不会在意自己的感受。
当他望着跪在自己脚下称臣的亲生父亲时,他却无能为力,他多想喊他一声阿玛,跟着他回到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里,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在四岁时的那个寒冷的夜晚破碎了,他只能抬手命他起身,喊他一句,“七叔。”
后来他渐渐长大,慢慢体会到自己肩上的重担,他不在乎自己的苦寒,却懂得百姓的苦寒,他自知民为邦本,兢兢求治,唯有仁爱之君才能救国。
冬天大雪纷飞时,他坐在温暖的宫殿里,望着炭盆里烧得正红的炭火,他写下,“西北明积雪,万户凛寒飞,唯有深宫里,金炉兽炭红。”的诗句。
他有一腔雄图伟志,却难以施展,只因为自己的“皇额娘”至今不肯归政与他,他的所有宏图伟业都将难以实现。
从载湉懂得一切后,除却学习政事,期盼着亲政能大展宏图,除却与自己的翁师傅亲近外,他亦不再有什么期盼,也不再同其他人亲近。他怕了身边人的阴谋诡算,更怕了人心的无情与复杂。
直到见到这个妹妹,他才恍惚觉得,原来世上仍有人是自己可以亲近的。她心思那样简单,所有的情绪都挂在脸上,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所有阴云都被驱散了。
他一直以为每人能看懂自己的情绪,可她却笑着说,“我懂你!你这样看似平静的人,心里大概有很多难以言说的秘密吧!”
载湉又恍然觉得,载潋不仅仅像看起来那样幼稚,她简单却并非无知,她能看到其他那些女子们都看不到的层面。纵然他们二人只是第一次相见。
皇太后有意促进静芬与载湉的关系,可载湉却深知,静芬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自己心里的内容,更不会单纯而真实地对着自己笑,说到底,载湉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真实的笑脸了?
载潋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见到过的最真实的人,真实地表现着自己的情绪,真实地依赖着自己的哥哥,也真实地厌恶着皇宫里的种种。
载湉忽然有些羡慕她,可以这么真实地活着。
载湉是个极有性格的人,他倔强不肯屈服,他有骨气他不甘心,世界强迫他做最憋屈的决定,逼迫他做个逆来顺受的人,听从那个女人的摆布,从此他便可以躲在皇帝的躯壳之下,享受他的荣华富贵,可是他没有。
世界逼迫他做最憋屈的决定,可这一生,他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皇帝到达储秀宫时已是日落时分,静芬还未离开,她一直留在储秀宫等待着皇帝,皇帝却有些倦意,进殿后向太后请了安便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站着。
皇太后有意促进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便笑道,“今儿个皇上也累了,你表姐她特意给你泡了桂花茶润喉,喜子,快给皇上端过来吧。”皇太后一面跟载湉解释,一面吩咐静芬端茶过来。
静芬是副都统桂祥的女儿,也是当今皇太后的亲侄女,同样是婉贞福晋的亲侄女,她闺名静芬,亲近的人也时常称呼她为“喜子”。她是载湉的亲表姐,比载湉还要年长三岁,今年已有二十一岁了。
静芬不进宫的时候,时常去醇亲王府作客,载潋就是静芬的玩伴,静芬也喜欢载潋,因为载潋最热情,也最不会耍心机。
静芬去端了茶,用双手捧着,跪着递到皇帝的跟前儿,载湉只是低头看了看她,便将目光移向了远处,他轻声道了句,“表姐起来吧。”便从静芬手里接过了茶杯,细细端起来尝了一口。
皇太后见皇帝并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便清了清喉咙道,“喜子,你给皇上讲讲,这几日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静芬立时满面笑意,站得离载湉更近一步道,“这几日奴才去了醇亲王府,和七爷家那最小女儿载潋玩得很开心,不过听说…今日她进学去的晚了,挨了师傅的打…”
“等等!你说谁?!”皇帝忽然急了,把手中的茶杯往茶案上一扔,茶水撒了一地,小太监们忙趴下去去擦。
静芬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立时低下头去不敢回答,皇帝却忽然扼住她的手腕道,“朕问你,你说谁?”
静芬抬起头来看着皇帝直直望向自己的眼神,心头微微漾着温热,却还是答道,“奴才说…七爷府上的载潋…皇上可认得她?”
“朕…只是听说过她,朕听说她是个最不一样的女孩儿。”载湉没有说自己今日见到了她,他怕她会因此而有麻烦。
静芬发觉皇帝在说起载潋时,目光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与看自己时的冷冷冰冰毫不相同,静芬心里忽升起一阵不快,她从前只以为载潋只是个孩子,没想到今日会让自己感受到敌意。
“载潋是好,性格比奴才讨人喜欢,也爱笑爱闹,可是皇上别忘了,载潋可是七爷的女儿!再怎么说,她只能是皇上的妹妹!”静芬颇有些不爽快地说道。
静芬自然清楚,载潋不是醇亲王亲生的女儿,从血缘上讲,和载湉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如今载潋名义上为七爷的女儿,那就是皇帝名义上的胞妹,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表姐这是什么意思?朕自然知道潋儿是朕的妹妹,表姐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载湉回击静芬道,他向来不喜欢表姐爱嫉妒人的心性,也不喜欢表姐喜欢语出讽刺的性格。
“够了够了你们俩,见面总要吵上几句才肯作罢是吗?”皇太后不耐烦地高声吼道,她本想让载湉和静芬沟通一下感情,谁知每次都要闹得不欢而散。
“皇帝,你表姐她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皇太后对皇帝说道,载湉听了,只是点了点头,道,“儿臣不敢多心。”
皇太后却是倦了,一日里同格格丫头们说笑,又同静芬等着皇帝,她早有些倦了,便道,“皇帝,你跪安吧。”载湉也不逗留,立时从座子上站起身来,去叩了头便走。
静芬见皇帝就这样走了,委屈地直哭,皇太后却是骂她没用,静芬哭得更凶,道,“侄女有什么办法,皇上他打心里不喜欢我,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能怎么办你!”
“哭就有用了?”皇太后回过头去怒斥她,“你记住了,皇后的位置终将是你的,是叶赫那拉家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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