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头(2 / 2)
“流风霜殿下吗?”
“我就是,请问阁下是?”
领头的军人个子中等,短短的脸,短眉,目光严峻而疲惫,额头上的皱纹似被刀刻一般明显,脸上布满了尘土和黑色的粉末,头发斑白,眼里通红的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身上的制服已经脏得看不清本来颜色了。若不是肩头上那三颗银色的星星,流风霜会把他当作那些在军中充当杂役的乡下农民了。
他向流风霜行礼:“在下中央军副统领秦路。殿下不远万里来援,无私恩惠,帝都军民深感大德。”
流风霜回礼:“秦路将军,久仰大名了。贵军以孤城坚守阻挡魔族百万之师,其刚毅勇敢和自我牺牲精神,堪为军人典范,我们十分敬佩。”
“殿下过奖了。”秦路淡淡一笑,笑容中带有种说不出的凄苦。
他转向明辉,敬礼道:“明辉大人,您也来了。”
“秦路,你真的是秦路?”明辉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我简直认不出你来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好象突然老了十岁!”
“我以为老了三十岁呢。”
秦路淡淡说,语气中带有那种勘透了生死的人特有的豁达。
双方介绍了各自的随行人员,姬文迪、英木兰等人也上前与帝都的军官们见面,简单作了自我介绍。在那些形容干枯、憔悴不堪的紫川家军人面前,流风家最精锐的十字军将领们感到了一种无形的震慑。眼前人们呆滞而疲惫的神情,近乎麻木的眼神,都在无声地告诉着众人,他们曾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和血泪。
双方随员介绍完毕,没听到自己最感兴趣的两个名字,流风霜问:“紫川宁殿下和帝林监察长二位呢?我对他们也是久仰大名的了。”
秦路答道:“宁殿下和帝林大人都在指挥部,郊区报告发现了魔族溃兵,他们必须坐镇指挥,脱不开身。不能亲自来欢迎,他们托我向殿下您抱歉。”
流风霜淡淡道:“战事要紧,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了。秦路大人,麻烦您为我们带路吧。”
“是。我们准备了马车,礼仪简陋,请殿下不要见怪。”
一行人上了停靠在码头边上的马车,顺着城墙边道向城内驶去。
日头西斜,死一般的寂静。帝都的街道——已经不存在什么街道了。目光所见,两边的房子只剩下几堵黑乎乎的焦碳般的墙壁,烟筒歪扭在那。门窗没了,屋顶的盖板也塌落了下来,焦黑的树上连一条绿枝也看不见了,那一座又一堆焦黑的砖瓦杂物废墟象座小山般高高地堆起,马车就在这些巨大的垃圾堆间的空隙中弯弯曲曲地驶过。
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有人出声。
想起了两年前的帝都,想起了宁静和美的中央大街。流风霜喃喃道:“令人痛心。”
姬文迪也不禁出声道:“真是可怕。三百年的文明古都,就这样毁了。”
秦路冷漠地看着窗外,对窗外的景象根本无动于衷。他闭上了眼睛,不一阵,鼻子里便传出了有节奏的轻轻鼾声,他已经睡着了。
流风霜和随员们深感骇然:“帝都防卫的副总指挥官,他竟累成了这样了!”
本来,对紫川宁和帝林未能亲身到迎,流风霜心里还是不无芥蒂的。但看到秦路疲惫成这副样子了,她开始对帝都的生活有些初步体会了。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城市,与魔族抗争的第一线,以前贵族所习惯的礼节和风度,现在统统成多余的。在这里,要紧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拼命地活下去。为生存这个最低级的目标,人们必须把全部精神倾注,根本没精力去考虑其他问题。
顺着巨大的垃圾山走,穿过一道又一道阵地防线。防守的士兵懒洋洋地或坐或卧地,对于驶过身边长串马车,他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士兵们所流露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冷漠。
望着那些偻曲的身体,绝望的眼神,流风霜流露了怜悯之色。那是徘徊在生死线上的眼神,他们眼里,没有希望,没有明天,只有绝望,漆黑一片的绝望。长时间处于这种状态下,他们精神已被扭曲了、即使能侥幸从战争中存活下来,最后也会发疯。
车子驶过了那一片焦黑的土地和废墟,进入帝都的西区。在这一带,还保留着较完好的建筑和街道,也可以有人在走动,大多数都是军人。
帝都防卫的指挥部设在一座没挂任何标志的民房中。一行人通过卫兵的检查,进了门。房间内的光线很暗,几个军官围在一张很大的桌子边讨论,肩膀上扛着星星的将军们进进出出,声音很响亮:
“注意近卫旅的动向,这是一支生力军。。。近卫旅部署在那里,那就意味着魔神皇要在哪里动手。。。”
“增援来得很慢,赶不上我们消耗的速度。。。第五师全师加起来不到五百人,不到一个足额的大队。。。我们师被彻底打残了,步兵剩不到两百人。。。”
一个黑衣的“女”军官站起来,足足高出流风霜一个头。这时,他说话了——流风霜这才发现,眼前是个男子,只是他相貌太过俊美,让自己误会了——他的声音很清亮:“杜勃,我给你传达宁殿下和我的命令:日落后立即向街垒四号阵地发动进攻,天亮以前,把阵地给夺回并坚守到增援到来——明白了吗?”
站在他面前的军官脸色惨白,但还是很利索地答道:“明白,大人。”
“那就下去准备吧!记住,天黑就马上发动进攻!”
出门前,那军官转身问:“大人,听说战死的军官可以追认晋升一级?”
“我可以给你特别优惠,追认你直升两级,直接升副统领!”
杜勃苦笑,转身出了指挥部的门。
那黑衣军官这才转过身来,和进屋的流风霜打了个正面。
他身形颀长,穿着一身黑色的军法官制服,肤色白皙,淡淡的眉,水汪汪的眼睛,漂亮得连流风霜都嫉妒了,但与紫川秀不同,他的英俊给人种阴柔的感觉。此人肩上闪光的金星肩章告诉众人他的身份:穿军法官制服又有着统领身份的人,在紫川家并没有第二个了。
看着帝林,流风霜感觉对方象是很面熟,但她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随即,她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对方是紫川家的监察总长,这么重要的人物,自己若见过,不可能记不得的。
看到流风霜一身红色的制服,帝林在流风霜肩上的肩章上扫了一眼,问:“流风元帅?”
流风霜挑挑眉头:“帝林大人?”
“正是。元帅阁下,欢迎来到这战乱之城。条件简陋,怠慢了。”
两人轻轻一握手,流风霜只觉对方的手冰凉。她打了个寒颤,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两人都不做声,默默地打量着对方。
这么多天来,紫川家的高级军政官员流风霜也见了不少,明辉也好,罗明海也好,即使老得不成样子的紫川参星也不例外,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他们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无关色情,那是男子遇到美丽异性时的自然反应。尽管他们能掩饰得很好,但出于女性的敏感,流风霜把对方那一瞬间对方眼神的炙热变化捕捉无遗。
只有帝林例外。自始至终,他望着自己,眼珠里只有冰冷。在这个人眼里,自己很单纯地只是一个不堪信任的盟友而已。至于自己的美貌,对眼前的人来说,那是不存在的东西。
看着帝林,流风霜暗暗下了结论:这是个残酷无情的人,他根本没有人类的感情,整个人都是用冰块砌成的。
这时,一个戴军帽的女军官走近前来,她摘下了帽子。顿时,一头光滑如丝的黑发如瀑布一般洒下来,那垂下的如丝如海的散乱黑发将脸庞掩了一半,那女军官手忙脚乱地梳理着。
秦路介绍说:“这位是敝国皇储,紫川宁小姐。”
顾不得头发没梳整齐了,紫川宁倩倩行了一个礼,柔声说:“流风殿下,您不远千里前来救援,此恩此德,紫川家没齿不忘。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您永远是我们紫川家最可信赖的朋友。”
“宁殿下,您说得太客气了。同为人类一脉,相互援手本是应尽之责。”
若依正史的记载,流风霜与紫川宁,这两位被称为黄金时代最为出名的两大美女的初次会晤,那是在784年10月7日的黄昏,帝都后方的大本营。当然,二人在七八一年的某个深夜的那次不愉快的邂逅,不但世人无从得知,就是当事人之一的紫川宁也是懵然无知。
两位女子都是一身戎装,她们互相打量着对方。
流风霜身材高挑,柔丝般淡淡的眉睫,荫映着盈盈的双眸,眼睛犹如漆黑的宝石一般深不见底,白皙的瓜子脸,微微翘起的玲珑鼻子,五官漂亮得如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那挺直的秀颈、小巧的头颅,更加显出她身材的挺拔;优雅的气质,雍容高贵的气度,从容的仪容,举手投足间透出的自信和大气,一身鲜红的呢子军服衬得她的肤色如雪一样白,给她平添了勃勃的英气。
在场的紫川家军官无不震惊于这位流风家公主的美丽,当她顾盼四方,竟没一个男子敢与她目光对视。她就象绽放于这战地的鲜艳的红玫瑰,耀眼夺目。
帝都中央军的参谋们日后是这样形容她的:“仿佛房间里突然升起了一轮太阳,我们都不敢看。会被她的美灼伤眼睛的。”
因为事先不知道流风霜的到访,紫川宁没做任何准备,于是出现在流风家军人面前的是这样一个少女:头发凌乱,正在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她没有化妆,也没有涂口红,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因为熬夜而红肿。面对丽光四射的流风霜,她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但即使这样,少女的美却依然是遮不住。微蹙的秀眉,水亮而妩媚的大眼睛,尖巧的瓜子脸,她一颦一笑,都显得那么动人。尽管仪容不整,疲惫憔悴,但天生丽质的紫川宁依然透出了一种动人心弦的魅力。与美丽耀眼的流风霜不同,她所具备的是另一种美,恬静,温雅,柔弱,楚楚动人,令人怜惜。
当联想起当时的时局,人们不禁骇异,这个芊芊女子,她那柔弱而纤细的肩头,竟有如此坚韧和毅力!在最危难的时刻,她顶住了魔族对帝都可怕的军事压力,顶住了六个军,将近六十万的魔族精锐士卒!“一个月拿下帝都!”所向无敌的魔神皇和他麾下将军狂傲的宣言,却在眼前女子面前化为了泡影,本来足以席卷整个大陆的绿色狂潮,却在眼前弱质女子面前止住了脚步,这不能不说是个惊人的奇迹。在魔族占领区,“紫川宁殿下上天赐予紫川家的圣女!”这样的说法尘嚣直上,这个本来默默无闻的紫川家继承人的声望被推向了颠峰。
流风霜当然知道,紫川宁不是什么圣女。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女孩子,她爱哭、爱笑,爱吃零食,喜欢逛街,爱做梦,爱幻想,有心爱的人,也会嫉妒,有时也会动摇。是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责任,逼得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必须迅速成熟,必须坚强如铁。
流风霜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就象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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