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 第73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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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虎飞了出去,人仿佛一只沙袋,“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了数丈开外的地上。

他的头重重落地,人趴着,片刻后,待手臂上传来的痛楚和晕眩之感退去,抬起头,见月光之中,自己方才的对手徐徐整理了衣物,随即举目,朝着自己望来。

他挣扎了下,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坐着,一动不动。

张骏等人早就看得目不暇接。倘若不是今晚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想象,这看起来貌若谪仙的摄政王竟能打败杨虎!

众人方回了神,有的瞠目结舌,有的只顾喝彩,也有的不放心杨虎,上来看他伤得如何。

杨虎定定地坐了片刻,忽然,挡开伙伴朝着自己伸来的手,起了身,迈着略微蹒跚的步伐,向着束慎徽走了过去。

“随我来。”

他纵马离营,将束慎徽带到了几十里外的一处断崖前,指着说道:“她会从此间崖头纵身跃下,其下是口深潭。我不知她为何如此,第一次撞见的时候,我问她,她若无其事,说喜欢而已。我好奇,也上了崖头,预备效仿于她,但当我看向下方之时,纵然知道我不会摔死,我还是退缩了回来。我不敢。”

“后来我知道了,她必定不止一次地曾经从崖顶跃下去过。因为接下来的几年,只要她在附近,到了同一天,她就会来这里,也不让人同行。回来的时候,她的头发总是湿漉漉的——”

他一顿,望向束慎徽。

“殿下,你想知道我第一次碰到她从这里跃下的那天,是哪一天吗?“

束慎徽:“你说。”

“是将军母亲的忌日。那天回营,大将军正在找她,要带她去野地设坛,遥祭将军的母亲。她拒了。”

“那一年,我刚到军营不久,将军她十五岁。当时我不明白,她为何拒绝。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将军已经祭过母亲了。用她自己的方式。”

杨虎说完了。

束慎徽缓缓转头,目光凝落在前方的断崖之上。

深秋的惨冷月色,照着它黑沉沉的岩体。它高高地耸立,无情无欲,沉默地俯瞰众生。

他微微仰着面,凝望了许久,问:“祭日是哪一天?”

“半个月后。”

“你可以回了。”

他低低地道了一句。

杨虎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下,朝他慢慢地跪了下去,重重叩首及地,用强调的声音道:“殿下!卑职为方才的冒犯,向殿下请罪!但是,将军她极好!真的极好!”

“在我们青木营兄弟的眼里,她不应该受到任何的委屈!她应做这世上最逍遥快意的长宁将军!”

杨虎叩首毕,起了身,纵马离去。

束慎徽独自一人,向着铁剑崖,在寂静而漆黑的崖壁之下,坐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时候,边塞秋曙微明,他登上了崖顶。

他迎风立定,低下头,久久地俯视着崖下那片沉沉的寂静潭水,想象着,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纵身跃入了这已然浸透了深秋寒意的水里。

他终于知道了,这个水底的世界,黑暗、幽闭,充满了死亡一般的冷寂。

姜祖望今早五更不到便就醒了。或是这几年心血渐枯,他的睡眠越来越浅。他晨咳了几声,穿衣,握起长枪,出帐操练,待天渐明,又握枪返帐,正要更衣,再率队亲自去雁门城去等候摄政王和那位少年皇帝,好将人送走,刘向来了。

刘向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摄政王临时改了行程,过些时日再单独回长安。他已动身去往云落了。护送少帝回去的事,便交给了刘向,此外,他让姜祖望选派一队精兵同行上路,护送少帝,尽快回到长安。

辰时,边塞的深秋清早,天依然没有亮透。束慎徽披着风氅,足踏马靴,迎着浸满深秋霜意的晨风,在向导和几名侍从的伴驾下,纵马踏上了去往云落的路。

那一夜,在她去往云落的时候,他便恨不能追上去,伴她同行。但他终究还是止住了脚步。

于她,她是不愿让他同行的,她根本就不需要他。他知道。

于己,职责也在提醒他,护送少帝尽快返回长安,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然而,此刻,那些曾经羁绊了他脚步的一切理由,全都不再不可逾越了。

他想追上她,在这种时候,陪伴着她的身边。哪怕她不需要。

他也想去祭拜她的母亲。

那是娶她的次日,他曾经对她许下的诺。记得当时她反应冷淡,显然不愿接纳。时至今日,就算她依旧那样看待,他也想去。

他需要走这一趟,为他所代表的皇室,更是为了他自己,那个娶了姜含元为妻的人。

束慎徽就这样,怀着几分忐忑、又犹如几分决绝的慨然心情,踏上了这条西去的路。

战场上,绝大部分最后死于箭的人,并不是当场去世,往往是因为过后箭伤难愈、数症并发。尤其对于命中要害的伤者来说,最后能不能逃过无常,除了救治是否得力这个因素,自身的体格和运气,也占了很大的部分。

束慎徽十七岁巡边之时,曾见过她的舅父燕重。当时他也随她的外祖一道来到雁门,参与拜见。束慎徽对她的舅父至今仍有印象。记得那是一个魁梧而爽直的汉子。他的体格非常强壮,现在就看他的运气如何了。

他急召的大魏最好的良医,如今已在路上了,很快就能赶到。只要她的舅父运气不是否极,束慎徽总觉得,这一次,他应当能够熬过来的。

在来的路上,束慎徽无时不刻都在如此暗自期盼。但是这一天,当他出了西关,随了向导终于赶到那座城池,不顾疲累,匆匆驱马向着城门而去的时候,他的马速放缓,最后,彻底地停了下来,停在城门之外的道路之上。

这个时间,已是深夜。

来自雪山的经年不息的夜风,如往常那样,阵阵地吹过城头。借着城头那一片飘忽的火杖光影,他的眼帘之中,扑映入道道飘动着的白色丧幡。守城士兵的头额上,也全部缠着白巾。

他慢慢地进了城,看见两旁民居的门外,悬满白色的灯笼。这个时间,一路进去,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城民头系白布跪在道边。

又一次击退了来犯的敌人。但是,胜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品尝,他们就要燃着火盆为他们的城主送魂了。有女人在低声哀哀地痛哭。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悲戚之色。

风卷残叶,满城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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