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 第54节(1 / 2)
“就这样吧,这是我能做到的对他的最好安排。他若真若你所言,高僧渡人,天下何处不能渡,只能在那个云落城里?”
他竟然将无生论断成如此一个不堪之人,姜含元听得头皮发麻,片刻前那勉强才压下去的愤怒再次涌上了心头,再也遏制不住。
“束慎徽!”她怒声,直接喊他名字,“你完全是在以己度人!你到底将他发到哪里去了!他就快要死了!”
他却立着,冷眼看她,一言不发。
姜含元咬牙,双手再次紧紧握拳,指节咯咯作响。
他瞥一眼,“怎的,直呼我名也就罢了,你还要和我动手不成?”说完,用下巴指了指殿阁西的方向,“我的佩剑就在那里,你去拿。”
姜含元闭了闭目,呼吸了口气,猝然转身,朝外走去。
“站住!”
身后又传来他的喝声。
“你去哪里?再找刘向?我告诉你,莫说刘向没这个胆,就算有,他和你说了,你若敢去,我立刻要了那无生的命!”
伴着身后的话音,一道闪电掠过窗外,紧跟着,雷声在后山的山头炸裂,震得窗棂簌簌抖动,暴雨如注,疾疾打在窗面之上。
姜含元停步,立了片刻,慢慢地转头,看着她的枕边之人。
他的眼中再看不到半分的往昔温柔。此刻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了冷漠的睥视。
姜含元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她听着殿阁之上那轰轰在顶的镇压万物的天雷之声,看着面前这个手握世间生杀之权的人,心中的怒气,慢慢地,化作了一片冰冷。
她怔立良久,回了身,走到他的面前,在他吃惊的注目之中,双膝缓缓落地,朝他跪了下去,叩首到地。
叩毕,她直起身,依然跪着,抬起了眼。
“殿下,倘若你真不能放过,我恳求你,吩咐一声,叫你的人尽量勿要苛待他,好好为他治病,留他的命。他不该就这样死去。他只是我的友人,从前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她看着站在面前的这男子的一双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你生杀予夺,人命在你眼中犹如蝼蚁。我不一样。我本是个不祥之人,我的母亲因我丧生,我不愿我这唯一的友人如今也因我获罪,就这样死去。”
“我姜含元,借着今夜天雷发誓,我不会再去找无生。我也发誓,我之余生,毋论长短,也毋论往后身在何方,做过了摄政王妃,即便将来不复,宁可孤独终老,我也绝不会做任何会令这头衔蒙羞之事!”
“我是军人,倘我有违誓言,叫我他日战死沙场,身首异处,有如——”
她从地上霍然起身,走到殿阁西的案前,握住他搁于剑座上的佩剑,一把抽出,另手攥住了自己的长发,挥剑就从齐肩处削去。
她挥剑的速度,迅若窗外闪电,待束慎徽追上,那剑已到她发根。他来不及再从她手中夺剑,劈手强行握住了剑锋,这才堪堪止住剑势。
她的几丝长发被剑刃擦断,缓缓飘落。接着,有殷红的血,从握着剑的指缝间迅速渗出,滴落在她肩上。
姜含元吃了一惊,迅速抬眼,对上了他一双正紧紧皱着的眉眼。她知他掌心已被剑刃割破了,一时顾不得别的,收目,迈步便要奔出去叫人送来伤药,却听身后一道声音说道:“死不了!”
她停步,回头,只见他锵的一声,掷了剑,从身上的白绢中衣上撕下一角,三两下缠裹住正在流血的手掌,随即盯着她,阴沉沉地看了她许久,忽然,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可以为了他,向我卑微又决绝至此地步的那个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59章
不待姜含元答,他接着自顾又道:“四年前,也就是先帝中平四年秋,他从西域归来,被你所救。往前回溯六年,圣武大崇三十六年三月,他持度牒,西出。再往前推十一年,大崇二十五年,那一年的七月,洛阳慈悲寺里,多了一个法号叫无生的童僧。我能查到的关于你这位好友的生平,到此为止。”
他说到“好友”二字,语气略重,似含讥嘲。
“这个无生,六岁之前,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家族何人,竟然查不到半点线索。他就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一个能被洞法收为关门弟子的人,没有过往的痕迹。兕兕你说,可能吗?”
“唯一可能,就是他的过往,当年被人刻意掩盖。”
姜含元怔怔望他说话的样子,心里想着,他何时就盯上了无生,将他的过往,竟查得如此一清二楚,而她浑然不觉。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知道。”他继续说道,“晋都破,末代晋室灭。当时城乱起火,大火烧了几日几夜。皇甫一族直系,确定走脱的,只有当时不在晋都的太子皇甫雄,和一拨残党逃去北方,投奔狄人。据我所知,他如今已是病死。另外一个下落不明最后被当做死去的,是晋帝幼子,名皇甫止,时年六岁。据说他天生异骨,有相士断言,乃圣人之相。那时晋室已是日落西山,他的出生,便被视为晋室复兴之预兆,举国宣扬。洛阳破日,晋帝将国玺交他,命人带他逃走,走投无路之下,他被人负着,投水身亡,后来再无下落——”
“我若怀疑没错,如今的这个无生,他就是当日那个投水身亡的晋国皇子!”
“兕兕!“他唤她一声,盯着她,“你说,我该当如何对他?”
姜含元已被他的话震得惊呆了。
她定神了良久,视线从他那只垂落的血渗白绢的手上掠过,猝然间,回了神:“你怀疑他的身份,你便如此对他?”
他冷哼一声,“就算他不是晋室皇子,只是一个和尚,我也断不能容他再留云落损你名声,何况他可能还有这种身份。晋国当年那一批跟着皇甫雄出逃北狄的余党,至今仍在,可笑不自量力,妄图与虎谋皮,做梦都想借狄人复辟。本不过是群跳梁小丑罢了,不足挂齿,但牵涉狄人,国正备战,我岂能不闻不问?”
“兕兕我告诉你,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一心向佛,他的身份就是罪。我没直接要了他命,只是将他遣走看管起来,已是看你的面,对他格外开恩!”
姜含元沉默了良久,慢慢地道:“无生是世外之人,我相信他。”
她抬起眼眸,望向对面之人。
“但国事为大。”
“倘若他当真就是你口中的皇甫止,殿下你可以凭着你自己的心意处置,哪怕他什么都没做,怀璧其罪,杀了他,我也不能说半个不好,我更不能阻止。我为我方才的无知和无礼,向你谢罪。但是——”
姜含元凝视着对面的男子,轻声问道:“为什么,你方才不和我说清楚?”
他不言。
“你拿我试?你要看我如何反应?”她再次问道。
他的双眉鸦黑,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面容沉鸷得宛如此刻那风雨肆虐的夜。
“云落满城的人是怎么看你和那和尚的,你自己半分也不知?”他冷冷地反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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